季糖转头,瞳孔微缩。出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名骷髅人。
不过他反应过来,这骷髅人并不是方才要查看他是不是活人的那位。
他后退几步,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免得让对方看出不对劲:“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骷髅人尖声道:“什么事?今天这么多鬼魂需要过桥,你还不赶紧为他们引路?我可不是白白给你发工资的!”
季糖:“…………”
“等等——”季糖突然想起什么:“这座桥,是不是叫作‘奈何桥’?”
奈何桥是送人转世投胎必经的地点。奈何前世的离别,奈何今生的相见,无奈来世的重逢。[1]
骷髅人点头:“是呀,怎么了?”
他有点疑惑季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
季糖心一颤。
看来四星级厉鬼的领域,是整个鬼界。奈何桥,忘川河,孟婆汤……看来关于生命的运行法则,完全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而且代表着季糖,这一次要面对的不是四星级厉鬼,而是整个鬼界中的所有鬼怪。鬼界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完全不知这个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一有不慎,便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季糖故作镇静地耸耸肩:“没什么事,我去引渡鬼魂了。”
——
季糖来到桥的入口。
桥入口的怨魂所化成的光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挤在入口,发出刺耳的吵杂声。季糖看着,不禁皱起眉,到底怎么引渡它们过桥?
他本以为自己是想不出这个答案的,可脑海内却莫名地浮现出清晰的办法。
——一个个带它们走。
他明明只是一个外人来,却像是一个本来就在这里工作的鬼差,对于这里的一些法则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
季糖眉头皱得更紧。但这时候并不是他疑惑这些事的时候,他想出的办法是“一个个带它们走”。
但目前摆在他眼前的鬼魂,至少有上千个!
如果真的是一个个带它们走,季糖一辈子恐怕都得留在这里。
他还没来得及向厉鬼们正式的告别,
他是突然间地消失在浴室中,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厉鬼们肯定不会以为他去执行任务了,——谁执行任务是洗澡洗到一半去执行,肯定会想到他是出事了。
季糖无法想象那些厉鬼会是什么反应。
他得赶快完成这个任务,然后回家。
在一旁驻守的骷髅人见季糖在犹豫,叫道:“喂!你在发什么呆!赶快引渡它们!”
季糖:“…………”
“抱歉,我刚刚有点不舒服,现在回过神了。”季糖清咳几声。然后他装作很熟练的样子,走近鬼魂群中。
一个个引渡就一个个引渡,走一步看一步。
他走到鬼魂群中,也看清这些鬼魂的模样。
他们都是在那个世界里最常见的普通人群。身穿白衬衫的白领男、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生、还有满头白发的老年人,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
他们大多是突然死亡,回家路上出车祸,在家煮饭被烧死……他们留有太多愿望无法实现,所以需要专门的“怨魂引渡人”,帮它们抹除遗憾与怨气,然后通过奈何桥,重新为人。
季糖细细打量着他们模样,在思考究竟先引渡谁。
最终,他选择一个站在最前面的小男孩。
他牵起男孩的手,道:“跟我走。”
小男孩穿着蓝白色条纹睡衣,眼神呆滞,他没有说话,静静地跟着季糖迈起步子。
只要将他带过这座奈何桥,就可以了吧。
季糖望着他,一边想道。
他们走到桥口时还很顺利,可越往前走,步子就越难挪动,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阻碍他们强行。
季糖察觉到可能是这名小男孩不愿前行。
季糖没有再走,而是停在桥边。他弯下腰,瞅着小男孩苍白的面庞,轻笑道:“你来到这里之前,正在做什么事?”
他是可以直接问对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但对方是个小孩子,可能完全不了解这些事。
季糖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小男孩愣住,呆呆道:“我啊……我来到这里之前,生病了,躺在病床上。妈妈要我睡觉,我不肯,妈妈说,只要我睡过去,一觉醒来,就能成为超人了。”
“然后我睡着啦,一觉醒来后,我就到这里了……”
小男孩突然伸出苍白瘦弱的手,攥住季糖的衣角:“哥哥,我现在已经一觉醒来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成为超人呀?我等着去保护我的妹妹呢……”说这话时,他晦暗无神的眼睛,突然闪现出兴奋的光点,像在说一件极为骄傲的事。
季糖:“……”
他这才发现,小男孩穿的蓝色条纹衣服,不是睡衣,而是病号服。小男孩没有头发,并不是家长叫剃的,而是长时间的化疗造成的。
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小男孩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根本不知道他再也不能成为什么超人。
他已经是个没有任何可能的死人了。
季糖俯身,轻柔地抱住他,淡声道:“你跟我走,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小男孩茫然地眨眨眼睛,但还是挪动起步伐。
季糖惊喜地发现他们的步子终于不用挪动得这么困难。
小男孩紧攥住他的衣角,小声道:“只要我走过这个桥,就要变成超人了吗?”
季糖没有说话,摸摸他的头。
很快,桥快要走到尽头。
等季糖带他走到尽头时,他就要被送去转世投胎。
小男孩似乎也察觉到桥快要到尽头了,他皱起眉,有点紧张。
季糖很顺利地来到桥尽头。
出乎意料的,第一次引渡任务比他想象中的顺利得多,可能是因为对方还是名小孩。
帮助小男孩投胎转世的,又是另一名鬼差。他身穿黑衣服,看不清容貌,他瞥一眼小男孩的生死簿,然后转身为小男孩打开投胎的井。
投胎的通道是一扇门,只要从那里走过,便会迎来来生。
可鬼差发现小男孩的门怎么都打不开,他转身对季糖问道:“……这个小鬼的桥还没有走完,他还有心愿没了。他不愿意投胎,你不是引渡人吗?怎么回事?!可别耽误我工作了啊——”
季糖没有慌张,他抱紧被吓坏的小男孩,轻笑一声道:“我可以要求他未来投胎是什么样的人吗?”
鬼差瞥一眼小男孩的生死薄:“他生前没做过什么坏事,可以提要求。”
季糖思索片刻,认真道:“我可以要求他来世投胎成一个善良而强大的人吗?”
“你还是提一个提这样的要求的人……”鬼差挑眉,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让他来世成为一名军人,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一切的那种。”
小男孩不太明白季糖和鬼差在聊什么,他眨眨眼睛,有点迷茫。
季糖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去吧,往前走,说好的,你会成为你想要的超人,善良而强大,可以保护一切。”
小男孩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他莫名地感到阻碍自己前行的东西消失了,他一直往前走,直至走入那扇通往来世的门,——最后他化作一道光,消失在门后。
季糖望着这景象,不禁有点发愣。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转世轮回的过程啊。
鬼差催促他:“别发愣,快回去引渡其他鬼怪,还有好几千号鬼在等着呢!”
季糖微微皱眉,但他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再次往桥的入口走去。
这次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通过奈何桥,他忍不住细细地打量起桥的周围。
相传奈何桥的桥下,便是忘川河。
他走近桥的血红色栏杆,往忘川河看去——
随即,他瞳孔骤缩。
忘川河的河水呈血红色,河水中浸泡着很多人脸,它们的脸呈骇人的灰白色,脸部朝上,没有瞳仁的灰白色眼眸大睁着,似乎在为什么感到愤愤不平。
季糖疑惑之时,驻守在桥边的一个骷髅人突然开口:“河水里的鬼魂,他们想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轮回到下一世,所以不愿喝孟婆汤。它们不喝孟婆汤转世投胎可以,但必须在忘川河里泡三千年,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骷髅人突然抬起只有一根骨头的手指,指了指河下的一张男性人脸:“喏,这个人,他在等他前世的恋人,已经等了四千多年。但他根本不知道,他恋人的魂魄早已灰飞烟灭,没有轮回投胎可言。”
季糖站在血红色的大桥上,衣摆被突如其来的腥风吹得扬起。他抿起唇,攥紧衣角,眼眸内尽是难以言喻的神色。
他的那些厉鬼们……也没有通过奈何桥吗。
他们生前没做过任何坏事,只要走过这道桥,就可以拥有真正的生命,幸福而美好。可他们却选择作为亡魂留在季糖身边。
为什么。
骷髅人收回手,嘀咕道:“哎,不小心说多了。你快去工作吧!外面还有好多人在等着呢!”
“嗯。”季糖点点头,不忘打量起这个骷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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