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格尔脸色煞白,比萧肃看上去还要虚弱似的,不自觉地后退,再后退:“没、没什么。”
方卉泽看着他,目光平和,和往常殊无二致:“没什么?”
耶格尔不敢回答,整个人筛糠似的颤抖着。
“那你又在跟他要什么?”方卉泽又问萧肃,声音淡淡的, 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萧肃缓过一口气,刚要否认, 方卉泽便打断了他:“你们刚才说什么绘本?这儿有什么我没见过的绘本吗?”
萧肃不答, 抬眼看向耶格。
密密麻麻的水珠从耶格尔的额头疯狂渗出,凝结成大滴的汗珠沿鬓角滚落下来。他嘴唇翕动,脸色渐渐由苍白变成通红,讷讷道:“是、是一个……很久以前的……绘本。”
“哦, 漫画书吗?”方卉泽恍然, 说,“我以为多大的事,既然他要看, 你就去拿来给他吧。”
耶格尔咕咚咽了下口水,勉强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很老的故事了……”
方卉泽“哦”了一声,眼底渐渐氤氲起一抹冰凉的寒意:“去拿吧,我在这儿等着。”
耶格尔攥着两手,咬肌绷得很紧,双脚犹豫再犹豫,迟迟没有迈开。
方卉泽环顾左右,忽然指了指工作台上的红茶杯:“怎么洒了,实验报告都湿了。”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擦那些泼出来的红茶,擦了两下,手一顿,猛然提高声音:“去啊!”
耶格尔像被电打了似的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说一个字,立刻掉头走了出去。
萧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汗,手心滑腻腻的,抬头,只见方卉泽隔着工作台沉沉看着自己,目光极为复杂。
对视,彼此心下已是了然,萧肃没有说话,只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不过几分钟,耶格尔回来,将一个防水膜包裹的东西递给方卉泽。方卉泽垂眼看了下,示意他交给萧肃。
耶格尔面如死灰,仿佛一瞬间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夺取了生机。萧肃从他手中接过那包裹,他抓了好一会儿才放手,胸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绝望的悲鸣。
“太晚了,别总是熬夜工作。”方卉泽擦干净工作台,将抹布丢在水槽里,拍拍耶格尔的肩膀,语气温和,“不要想太多,查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嗯?”
耶格尔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方卉泽对他一笑,似乎毫无芥蒂,又似乎内容丰富:“晚安查理。”
耶格尔想要挤出一个微笑,然而力不从心,只干涩地道:“晚安。”
电梯徐徐上升,“叮”一声停在上一层。方卉泽将萧肃推到房间门口,却没有像平时一样离开,而是径直推着他进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闭,发出沉沉的闷响,萧肃心微微一跳,就听见头顶传来方卉泽的声音:“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他将轮椅停在茶几旁边,说:“你今天特意暗示我跟你去实验室,就是想要这个绘本?”
萧肃知道这一关躲不过,终于点了点头。
方卉泽坐到沙发上,点了跟烟,说:“说吧,绘本上有什么?”
萧肃咳了一声,也取了根烟点上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谁?”
“你应该早就知道吧。”萧肃深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感受苦涩的烟气,“那个病毒,是耶格尔十二年前从一个人手里偷来的。”
“哦,你是说她?”方卉泽点点头,“我知道,我还专门查过,那个人姓郑,是国内一家医学研究所的大拿,当时她的死惊动了国内很多研究机构,追悼会据说很隆重。”
萧肃意识到他并不知道郑菲和荣锐的关系,大概因为荣思寰身份特殊,所以家属的身份都做过保密。
“她是怎么死的?”萧肃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她的死和耶格尔有什么关系?”
“嗯?”方卉泽有些疑惑,抬眼看他:“你认识她?”
“业界前辈,看过她的专著。”萧肃说,“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死因。”
“叛军杀的。”方卉泽说,“国内报道上都有。”
“耶格尔当时也在现场,他怎么没有被杀?”萧肃道:“你应该知道,这不是真相。”
方卉泽隔着烟气看着他,眉心微蹙:“十几年前的事了,早就盖棺定论,真的假的有什么意义?你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萧肃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太突兀,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但晾他想不到荣锐的身上,便道:“在学术界,剽窃占有他人成果是非常恶劣的行为,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愿意相信一个道德底线这么低的人。”
“大概因为我这个人道德底线也不高吧。”方卉泽笑了下,说,“我和他其实是同一种人,毕生执着于一点,不惜付出所有,甚至是良知和人性。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视线之外皆为虚妄,掠夺也好,杀戮也罢,都是顺理成章的事。至于那些所谓的罪孽,什么业果,报应来了,受着就是了。”
他弹了弹烟灰,淡淡道:“所以你错了,阿肃,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信任,只有邪恶者心照不宣的了解而已。”
萧肃无话可说,一个人能将自己的罪孽剖析得如此淋漓尽致,以这样平静的口吻说出来,已经不单单是邪恶那么简单了。
耶格尔说的没错,他怕是已经疯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卉泽丢下烟蒂,问道,“那个绘本上,到底有什么?”
萧肃抽着烟,不说话。方卉泽短促地笑了下,说:“怎么,想跟我做交易?听不到你想知道的,就不告诉我问题的答案?”
萧肃默认了,方卉泽道:“其实有什么难猜的,耶格尔这些年一直想知道那位郑女士当初的科考路线,找到她发现病毒的地方,我们当初把ELYsion修在这里,也是为了这个。他这么看重这个绘本,背着我研究这个玩意儿这么多年,一定是跟这件事有关。”
萧肃早料到他能猜到这一点,没有否认。方卉泽却道:“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告诉你而不告诉我。”
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下午那叠稿纸翻了翻,丢在茶几上:“是不是和这些符号有关?”
萧肃将抽完的烟丢在烟灰缸里,舒了口气,说:“是,耶格尔怀疑郑老师留下的绘本里有找到科考路线的线索,正巧我看过她以前的专著,还有一些访谈,知道她喜欢用一种自己发明的密文。”
“哦。”方卉泽了然,“所以耶格尔想让你告诉他密文的解法,你想让他把绘本交给你。”
萧肃:“是。”
“你倒是干脆。”方卉泽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就这样?”
萧肃:“是。”
他弯下腰,研判地看着萧肃:“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暗示我今晚去实验室找你?”
他眼神锐利,仿佛寒冷的针,直直刺进萧肃眼里。萧肃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不自觉地动了下喉结。
“不对。”方卉泽忽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我了解你,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这个人,从小骄傲得要命,别说为了别人的科研成果,就算为了自己的命,也绝对不会纡尊降贵来求我。”
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方卉泽声音很轻,但异常冷静:“那个姓郑的,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萧肃说,“你今晚之所以会来,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好奇我和耶格尔之间有什么秘密……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们这种人,哪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了解,只有勾心斗角的猜忌罢了!他了解你,所以时时刻刻怕你过河拆桥杀了他,你了解他,自然也时时刻刻怕他背着你玩花样。”
“好,很好,口才了得,从小我就说不过你,每次被你戳肺管子。”方卉泽冷笑,“不过,别以为激怒我就能绕过去,我不是耶格尔,我对你了解得很!”
萧肃下巴剧痛,刚刚平息的冷汗再次争前恐后地冒了出来,正在思考怎么回答才能打消他的怀疑,就听房门传来剥啄之声,郝运来在外面急急说:“BOSS,您在里面吗?”
他声音很急,方卉泽犹豫了下,松开萧肃,扬声问:“干什么?”
“山猫的人说,今晚有些不对。”郝运来说,“值守的人请您过去一趟。”
萧肃心头一跳,第一个念头是:荣锐来了!
方卉泽脸色微变,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对郝运来道:“告诉他我马上过去”
“好的。”郝运来的脚步声匆匆远去。方卉泽走到一边,掏出一个卫星电话,刚要拨号,电话便响了。
他吃了一惊,顿了下才将电话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萧肃听不清楚,只看见方卉泽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过了片刻,他“嗯”了声,说:“好的,我这就准备设备和器械……陆路不能再走了,直升机更安全……好的,我会按这个时间把他送去约定的地点……放心。”
萧肃心跳加速,等他挂断电话立即问道:“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