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片草地是一个升降型停机坪,几分钟后直升机彻底进入地下,头顶的天花板缓缓闭合,恢复成了草地的模样。
灯亮了,副驾位上那个干瘦的黑人厨师从后机舱里抬出一辆轮椅,将萧肃安顿在上面,方卉泽推着他往机库一侧的甬道走去。
感应灯随着他们的步伐依次亮起,萧肃发现这个地下通道应该是最近几年修建的,比外面那些石屋新得多,不禁恍然大悟——原来ELYsion是修在地底下的!
怪不得隐秘性这么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发现。
地下甬道不过二十多米长,尽头是一扇对开的三防门,方卉泽在门锁上扫描虹膜,然后对萧肃说:“我们到了,阿肃,欢迎来到ELYsion。”
极乐之地。
萧肃终于来到了这个神秘的世界。
门后是一个圆形小过厅,或者说是一个天井,因为它的天花板是半透明材料做的,有暗淡的天光从上面透下来,隐约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树和灌木,似乎还有一只刺猬蹲在上面。
对面的墙上有一扇金属门,方卉泽按了旁边一个按钮,门开了,里面是一部宽大的电梯。
电梯徐徐下降,萧肃注意到按钮有六个,除了开门和关门键,另有四个楼层指示键。也就是说,除了这个天井,ELYsion地下还有三层空间。
电梯在下一层停了下来,门从另一面打开,外面的感应灯应声而亮,他们进入到了一个正方形大厅。
“你住这儿。”方卉泽打开大厅北侧的门,将他推进去,萧肃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套间,门口是起居室,后面连着卧室,旁边是衣帽间和洗手间——竟然和他在家里的房间一模一样!
非但大小面积和布局一样,连家具、灯具和床品都是相似的,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恍惚了,以为自己回到了碧月湖的家里!
“很像吧?”方卉泽四下看看,“我尽量还原了家里样子,希望你能住得安稳些。”
萧肃将轮椅开到窗边,拉开窗帘,没有窗,外面是是一堵墙。方卉泽道:“我们在地下。”
“为了掩人耳目?”萧肃放下窗帘,问他,“你修建这个地方多久了?”
“五年。”
“为什么?”
沉默,很久。
“为了你。”方卉泽看着那扇并不存在的窗户,说,“不管你怎么想,阿肃,我建立这个基地,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如果我成功了,这儿能给你第二次生命,让你像个健康的人一样活下去,如果我失败了……”他再次沉默,顿了片刻,低声道,“我把这里弄成家的样子,我想,万一……你死在这儿,就算是死在家里了吧。”
他回头,看着萧肃,神情是从未见过的真实,也是从未见过的偏执与癫狂:“我知道你恨我,从来没有爱过我,但你最后的日子是属于我的,我会陪着你走完最后一段路,给你送终,亲手把你埋在土里。”
第127章 S3
这大概是萧肃听到过的最惊悚的表白了, 内容之恐怖足以令人产生生理性不适。
但他不在乎。
十几年来他无数次思考过死亡的含义, 他相信死就是死, 身体和精神一起消亡, 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蛋白质、脂肪和水分, 不管怎么处理,是火化、掩埋还是自然腐化,都不存在情感意义,与他本人更是毫不相干。
但方卉泽自信而执着,临走前非常笃定地对他说:“我会成功的,一定会。你不用怕,阿肃,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夺走, 包括死神,我一定做到。”
萧肃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处, 耶格尔吗?除了能够令尸体不腐的奇美拉病毒, 他手里还有什么?去年荣锐带回去的远古生物样本,和这些病毒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样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非洲,尤其是东非大裂谷地区,一直以来被称为“生命的摇篮”, 古生物遗迹极为丰富, ELYsion建立在这里,是与此有关吗?还是仅仅因为这儿是叛军的地盘,政府无法染指?
无数疑问盘旋在脑海, 但萧肃太虚弱了,方卉泽离开不久便昏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吗啡的药效过了,肩后的伤口开始疼痛,他惊醒过来,想翻个身把伤口让开,无意间触动了床头的按钮,不一会儿一个干瘦的男人便开门进来。
是那个会做中国菜的黑人厨师,他手脚麻利地将萧肃扶起来,用干毛巾擦干他脸上的汗,以蹩脚的中文问:“您觉得怎么样?您饿了吗?您想吃面条还是米饭?”
萧肃没有胃口,只是累,摇摇头便侧卧着继续睡了。厨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片刻后端着一杯水和两片药进来,说:“您想吃点儿药吗?”
萧肃睁开眼,他殷勤地把水杯递过来:“BOSS说如果伤口痛,就给您继续吃吗啡。”
萧肃看了那药片一会儿,摇头道:“不用。”还没疼到那种地步,吗啡可是会成瘾的,他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
“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我是BOSS派来专门照顾你的。”黑人厨师说,“我会做中国饭,您可以随便点,只要不是太难的都没问题。”怕他不信,干脆给他背起了菜单。
“……”萧肃十分怀疑他是在吹牛,因为这菜单怎么听怎么像是跟德云社学的,基本就是传统相声《报菜名》的选段。
这人实在太聒噪,吵得萧肃都睡不着了,无奈打断他的表演:“你叫什么?”
黑人说了一段比报菜名还长的本地话,夹杂着弹舌头和类似吐痰前奏的奇怪音节,听得萧肃非常后悔,后悔不该问他这个撒币问题。
好在最后他又换成中文,总结道:“我的本名太难记了,连我妈都说不全,不过您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我叫郝运来。”
“……”萧肃真是服了给他起名的人了。
“是不是很吉利?”郝运来沾沾自喜地道,“这是我的中文老师给我起的,他说是‘good luck’的意思……可惜中文太难学了,我学了一年多也只是略懂皮毛。”
萧肃一直以为他是方卉泽随便在叛军里选的随从,顺便教了点儿散装中文,没想到他竟然受过正规教育。要知道乞力国文盲率是很高的,能有余力去学中文的,大约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
“你在哪里学的中文?”萧肃问。
“在渡玛的孔子学院。”郝运来有点自豪地说,“我是那儿的第一届学员,当时学院刚刚成立,补贴很丰厚,基本不用花钱。”
乞力国的叛军对人才培养这么重视么?居然会送一个厨师去学中文?萧肃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问他:“为什么要去学中文?”
“为了赚钱啊。”郝运来是个非常健谈的人儿,完全不把他当成俘虏或是囚徒,答道,“一路一带之后,中国在东非开了很多公司,员工待遇比本地工厂好多了,有些工资比美国公司都给的多。”
那你为什么还要当叛军?萧肃越发觉得他逻辑成谜:“你在中国公司工作过?”
“是啊,孔子学院推荐的,有家公司需要一个行政文员搞公关。”郝运来侃侃而谈,“我在那家中国公司干了三年多呢,还在那儿谈过一个中国女朋友……说起来我那时候真是单纯啊,以为她想嫁给我呢,后来才明白她只是在异国他乡需要一个临时备胎……啊,想起来我的心就好痛啊,中国女孩真渣啊,我的少男心被她伤得稀碎稀碎的……”
“……”萧肃在他絮絮叨叨的吐槽中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劳累,甚至有点饿了——难道他是因为被中国女友抛弃才参加了叛军?
为爱叛国可还行?
“那段时间我都有点儿恨上中国人了,那个女孩甩了我回国之后,我就开始报复那家公司。”郝运来口若悬河地说,“我跟几个朋友里应外合,把公司好多电器偷出去卖了,还把车队的备用轮胎换了不少钱。可惜中国人都精明得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装了好多摄像头,没多久就把我抓住了。”
“……”你是写小说的吧?
“没办法,我只好又叫上那几个朋友,去对面的印度工厂偷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赔给他们。”郝运来感叹地说,“中国人太难对付了,还是印度人比较傻,舍不得装摄像头,保安又懒得要死,根本拿我们没辙。”
这一波三折的,简直像是在说书,萧肃忍不住问:“后来呢?”
郝运来:“本以为赔上就没事了,谁知道那家中国公司非要开除我,我那时候家里有点事,特别缺钱,只好请一位客户帮我去说情,结果没说动中国人,那位客户倒是相信我浪子回头金不换,就把我收了,让我做了他的生活助理。”
萧肃听了半天,才发现全是废话,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参加叛军。
正在失望,没想到他忽然来了个神转折:“那位客户就是维塔少爷的父亲……您认识维塔少爷对吧?”
萧肃心中一凛:“你是恩古夫的生活助理?”
“是啊。”郝运来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恩古夫先生偶尔喜欢吃一点中餐,所以我才会做这么多中国菜。”
萧肃脱口问道:“恩古夫在哪儿?”
郝运来张了张嘴,像是把什么话咽下去了,微笑着反问:“说了这么多,您心情好点儿了吧?现在觉得饿了没有,我去给您做点儿吃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