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仙界暴君之后[重生] 完结+番外 (薇我无酒)
然而现在那把不知寒被他握在手里,剑鞘背在身后,从头到尾都沾着血。
剑柄垂着一串银色浑圆的珠子,足有三四十颗,几乎要垂到地上。
——魔族的魔丹脱体之后,就是这个模样。他杀了魔物,剖出魔丹,满手血腥。
如果不是长了一样的面孔,雪无霁根本认不出这是自己。
他看着这个自己走过了浸满了鲜血的长毯,黑靴踩上去发出黏稠湿润的践踏声,犹如踩进肮脏的泥沼。
他一路走着,不在意脚下狰狞扭曲的断肢,不在意尸体头颅上凝固怨憎的眼神。
像一具傀儡。
忽然,雪无霁的神色发生了变化。他轻轻地蹙起了眉,停下脚步。
他听到了歌声。
有少年的歌声,从甬道浓重的黑暗里传来,在整个殿里荡漾开来,回音空灵悠远。这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嗓子,愉快又纯粹,与这大殿极不相称。
怎么想,这样的歌声都应该出现在那些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的场所,而不该是在这堆满了死尸、刚刚被血洗后的魔界宫殿里。
雪无霁侧耳停了一会儿,循着歌声继续往前走。
歌声是从正殿传来的。
正殿离地两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高台,上头镶嵌着原本这里的领主的宝座。歌声正悠悠地从宝座上飘下来。
雪无霁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黑衣少年的侧影。
宝座原本就已很高,但那少年尤嫌不够,坐在了椅背上。他扎着马尾,长长的头发在脑后俏皮地甩动。
有那样声音的少年,确实也有一副漂亮的皮相。他面容上一派纯真的笑意,唱着歌,仿佛自己坐的地方是什么赏景亭一般。
但他手里,把玩的却是一只焦黑的魔族头颅,当个皮球似的抛上抛下。他看这只头颅的眼神,也是在看一个皮球才会有的眼神。
宝座上瘫坐着的无头尸体,应当就是宝座原本的主人了。
半空中的雪无霁,终于想起来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了。他刚刚入魔界没到一年,半年前捡到了这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魔族少年。他教他法术,他叫他先生。
这是少年第一次与他协力做的清剿,诛杀的是一个乙等的领主。
看样子这少年做的非常好。这殿中主人雪无霁本想自己解决的,但这魔族少年却早已割下了他的头,踩在了他的宝座上。
魔族按照实力大致可按照甲乙丙往下划分,乙等魔族殿中的守卫绝非好对付的东西。
“君烛,你在唱什么。”
歌声戛然而止,那名为君烛的少年才发觉雪无霁来了,抛了头骨从宝座上一跃而下,笑容更盛:“先生,您来了。我随便唱唱,坐在这里太无聊了。”
雪无霁扫了眼他的手。君烛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这个头颅完全烤成了一块焦骨,因此他的手上干干净净的。
薄削而苍白,如玉硺。
但是这殿中的魔族守卫连同领主,都是他以一己之力杀的。
“先生,”君烛摊开手,变戏法似的露出掌心一颗银红色的魔丹,笑道,“这是给您的。”
他比雪无霁矮上一点儿,因此微微仰头看着他,鲜红的眼睛里仿佛写了几个字:先生快夸夸我。
少年的肤色是魔族特有的苍白,更衬得眸子如血。可他远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无害。
雪无霁没有接,抬眸轻声道:“你在唱什么。”
这问答已经近于偏执,雪无霁毫无起伏的冰冷语调让它变得像质问一般。
但少年还是不卑不亢,从容地答道:“是《涉江采芙蓉》。”
“再唱给我听。”
雪无霁轻轻一跃到了宝座前,想要把尸体丢下去,君烛却道:“您等等。让我来。”
他也到了雪无霁身侧,单手拎起了尸体。下一刻,尸体骤然迸出炽热的黑色火焰,君烛松开手,尸体就从高台上轰然坠地,碎成了一堆齑粉。
半空中的雪无霁看着那堆残灰,心想,君烛这手把戏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觉得奇妙。少年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不知是哪一种魔族的血统。
他仿佛与火焰伴生。
君烛回头望了眼宝座,上头有零星的血迹。他似乎是不太满意,皱起了眉,但雪无霁已经坐了上去。
“……我来为您唱。”君烛似乎有些无奈,表情却是笑着的。
雪无霁没有指示他坐在哪里,君烛就在宝座前坐下了。他双腿垂在高台上晃着,微笑着唱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首诗本就不长,君烛反复唱了好几遍“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歌声在殿中回荡。雪无霁又发觉一件事,他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个细节的。
因为他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
君烛回头看了眼雪无霁,宝座对于雪无霁来说实在是过于宽大了,他窝在里面,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雪无霁斜倚在宝座上,一只手肘支着扶手,手撑着脸,眼睛已经闭上了,呼吸很轻,也很均匀。
魔族冰冷的宝座,无端被他躺出了一股美人榻的味道。他脸上有光也有阴影,银白色的睫毛垂下来,尖儿上一点染着烛火的暖光。
君烛的声音轻了下来,他似乎凑近了一点雪无霁的脸颊。然而良久良久,又离开了。
雪无霁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所思在远道”,君烛唱的时候,心里在想的是谁?
※※※※※※※※※※※※※※※※※※※※
一个燃燃的小马甲。
第12章 为歌其二
雪无霁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仿佛陡然间窥见了什么秘辛,指尖微微一颤。
诛杀魔主的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听到君烛唱歌,自从雪无霁来魔界后,这也是他第一次睡得这么沉。从这之后几乎每晚,君烛都要为他唱一首歌。
雪无霁从来没有用玉碟录下他的歌声,因为君烛总是在他身边,无论任何命令他都会遵循。
他说,先生,请把我当做一把刀来用。我是您最利的刃。
但如今,雪无霁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君烛的歌声了。他突然……不太想要让这段梦境很快就结束。
君烛往后挪了点,靠在了椅座上,歌声更轻柔了。他把雪无霁剑柄上的那一串魔丹解下来,连同自己的那颗银红色魔丹一起放到了一只琉璃瓶中。
这只琉璃瓶色泽纯净透明,魔界少有能烧出这种琉璃的铺子。这样一个琉璃瓶价格必定十分高昂。
那些魔丹待在瓶子里,看起来平静而无害,好似一颗颗糖球。
……君烛有过无数次机会私吞这些魔丹,也有过无数次机会杀了没有防备的雪无霁。
但他没有。
他只是用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追随着他,从来如此。
梦境快要结束了,雪无霁的眼前逐渐变得不清晰了。他在最后纷乱的思绪里想,和上次一样,为何这些梦到末尾处都有不属于他的记忆?难道是他重生带来的变化吗?
……
雪无霁从冥想中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外头漆黑一片。天地间的灵力在他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一种舒心和安逸感。
外头有雷声滚滚,雨点哗啦啦地打在屋顶上,天地间一片雨声,连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水汽。雪无霁动了动手臂,惊觉一件事:
他好像,变回人形了?
随即感知到的就是拘束感,雪无霁偏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陆宸燃的脸,默了默,从陆宸燃箍得紧紧的怀抱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没有反应。
雪无霁于是试图坐起身,但随即抱着他的手突然发力,让他吃痛地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低低的呢喃:“哥哥……”
“……”
紧接着,是一句近乎爆发的哽咽:“不要离开我……我不准你走!”
雪无霁僵住了。
他转头对上陆宸燃的脸,却发现他并没有醒。
然而他也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得紧紧的,睫毛颤抖得像风雨中的蝶翼,仿佛随时会惊醒。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两行泪水从他漆黑的睫毛下滑落,渗入布料之中。
陆宸燃……在哭?
一道闪电恰巧劈过,完全照亮了少年人哭泣的面庞。
雪无霁在这一刹那间,呼吸几乎停了一瞬。
陆宸燃的长相,是极其出色的,雪无霁作为画师从来明白这一点。他和自己都属于“美”而不是英武的那一类型。
但陆宸燃与他不一样,他是常笑的,阴郁的笑也好、卖乖的笑也好,不管是十六岁的陆宸燃还是后来成年的陆宸燃,雪无霁都不能想象他还会哭。
可他现在就在哭。
极度的悲伤和痛苦呈现在这张面孔上,带来一种鲜明的对比和巨大的冲击,像是一张美丽绚烂的画卷被人撕成了碎片,连带着旁观者的心都揪了起来。
雪无霁抬起手,有点无措地停住了。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也没有在哭泣时被人安慰过,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