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眼前的趴在暗红色腐泥中的鬼娃娃,还未开口,那血泥娃娃已经破口大骂:“少来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这个狡猾的人类想通过我问出我阿妈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眼中的怨毒犹如利箭一样射穿人心,“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就是我死了,我阿妈也会有朝一日替我报仇,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面对血泥娃娃颇有节操的“绝不出卖阿妈”的指控后,邙明并没有鬼娃娃预想中暴跳如雷的反应,反而平静自然的开口:“我不问你阿妈,我现在只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人类天师套路很深,这个问题让鬼娃娃出乎意料,邙明现在的神色和姿势,看起来竟然有点像个想和小朋友唠家常的知心大哥哥,血泥娃娃愣了愣,才回答:“……我没有名字,大概七岁。”
邙明点了点头道:“七岁,就能忍受自己身体每一部分都被砍下来,然后接上其他兽类或者虫类的身体部位,忍受着反噬和排异的痛苦,把自己泡在腐烂的血肉剁成的泥污中,一点点被改造成你阿妈口中的‘最完美’的样子,我很想知道,你的阿妈有多疼爱你呢?”
这个问题似乎一下子激发出鬼娃娃内心深处的不安,他变得极为暴躁,声音愈发尖锐:“阿妈自然疼我,她早就教过我,我现在所忍耐的,都是变成最完美的这条路上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要做的更好……要变得更强,才可以和阿妈说话,才能得到阿妈的夸奖——啊啊啊!”娃娃的情绪愈发无法控制,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眼睛重新变得血红,“杀光你们,吃掉你们!拔下你们的手臂,回家让阿妈拿起针,重新给我接上……”
一听这话贝凡就不乐意了,好好说着话,突然嚎起来是干吗?
跟湖底一霸比谁更凶吗?
贝凡当即不甘示弱的在邙明怀里向前探出身体,猛然张开了自己的大嘴,“呲”地一声露出了所有的獠牙。
这一下向前蹿得挺猛,邙明差点没抱住这一条滑滑溜溜的鱼尾巴,连忙把贝凡重新给拉回来抱好。
他又拍记了拍贝凡的小脑袋瓜,似笑非笑,“宝贝儿,你和他生什么气。”
“妙本常清净,身心无垢腻。众生习业人,迷惑怀疑贰。”邙明默念清心宁神的道经,平缓的声音在这一方空间里于无形中压制了源源不绝的煞气,就连即将再次失控的血泥娃娃也暂时被邙明安抚下来。
“你们……你们都是坏人,只有阿妈真心对我,我不会说出任何关于她的事。”鬼娃虽然仍是一副反社会的态度,却没有再次吸收煞气变身的趋势。
邙明见他一副仿若被鞋教洗-脑的模样,没有再多费口舌做什么辩解,他只是把手伸进裤兜,将那因为施展了避水咒而没进一滴水的手机拿了出来,而后开锁打开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抓着一大把在公园小摊出买来的棉花糖,十分神气的骑在自己父亲的脖子上左顾右盼,吃得不亦乐乎。
那位父亲一只手扶稳自己肩头上的儿子,一手牵着自己的妻子,他顶着炎炎烈日,虽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却笑得十分幸福。大概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孩子健康快乐,夫妻感情和睦,便已经是别无所求的幸福了。
这张全家福上的快乐几乎可以溢出来,画面定格在这个家庭最幸福的时刻,那份幸福几乎可以感染每一个旁观者露出微笑。可就当邙明将这张照片递给地上的血泥娃娃看时,那鬼娃当场脸色就变了。
贝凡对邙明的手机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他伸出指肚戳了戳,把照片戳跑了。邙明揉了他一把,又把照片拉回来,贝凡仔细看了看上面会发光的小图案,又看了看地上那只剩半张脸伤痕累累的小男孩,十分淳朴地在鬼娃心上捅了一刀,“啊呀,这上面的小人类,怎么和你长得有点像?”
邙明却还在不紧不慢地翻着自己的手机,移到了下一章照片,继续给地上的鬼娃看。照片上的主人公不难认出,就是刚才那张其乐融融全家福照片上的那对夫妻。
只是这一章照片上的两人面色蜡黄憔悴,看上去却像苍老了十岁不止,夫妻二人原本黑亮的头发都出现了斑驳的灰白,两人佝偻着腰,麻木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只盼望路上经过的路人,会愿意看一眼他们身上挂着的牌子。
那张已经被日光晒得有些褪色的廉价打印塑料板上,印着他们亲生骨血的单人照,而这昔日里幸福圆满的家庭,早已被挂板上“寻儿启事”那四个惊心动魄的红字,击碎成一地悲伤绝望的无边痛苦。
邙明佩戴的玉笔无风而动,他收起了神态中一贯的散漫,“真真假假都已经摆在你的面前,别骗自己了,你是时候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贝凡神神秘秘:兄弟,借、借一步说话,你那些人类……都是在哪儿吃的呀?
邙明:你在说什么?
贝凡:——咿呀!没,没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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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为法汤,涤除纷秽;反彼清虚,归自然域。”
引用于:《太上玄都妙本清静身心经》记
第8章
随着这声清喝,血泥娃娃脑海中仿佛有一层严实遮蔽的厚纱幕,终于被缓缓掀开。
明亮的光漏了进来,照亮了他因魂魄碎裂而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他最后见到的画面。
呼吸到的空气浑浊而闷热,那是他被从家人身边带走、落入绑匪手中的第十天,他手脚都被胶带缠着,嘴巴上更是贴着厚厚一层展不开的塑料胶带,身体被蜷缩着装在一个破旧的行李箱中。
他似乎是被带到了乡间,一路上的土地崎岖不平,颠得他几乎要吐出来,但他已经几天不曾进食,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他以为这颠簸永无止境时,那个带着他的人,终于停住了。
外面的人说:“老板,这就是你要的那个小孩,把他抓过来,可真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呢,你看……”
一个新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别废话,谈好的价钱,自然一个子都不会少你的。把箱子打开,我要先验货。”
那是一个阴霾的下午,他被带到了一个极为偏远的荒村里,面前一个四十出头穿着旗袍的女人,手中拿着一只点燃的大烟,用那坚硬的烟斗挑起了他的下巴。
她挑剔道:“货一般,资质差得很,远远不上我当年差点就得手的那个小孩……啧,只能勉强用了。”
女人打扮得好看,虽然已经上了岁数,却依然风韵犹存,只是她看着人的眼神像一条毒蛇,他与女人对视,浑身便是一冷。
他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落在这个女人手里,大概不会获救了。
女人将钞票当场点清,接过了箱子,带走了男孩。
那晚半夜,女人在荒村一间墙壁都沾满了黑血的房间里,把奄奄一息的他从箱子里抓了出来。
房子里阴风阵阵,只点了几台摇摇欲灭的蜡烛,地上洒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血,几截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骨头胡乱的扔在血泊中,那场面看上去极为诡异。
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挣扎,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知道已不会发生奇迹。
女人坐在墙角的一把椅子上,人没动,动的是地上一只看起来不知道是人还是黄鼠狼的怪物,它举起了一把砍刀。
那个时候,血泥娃娃在想的是,他的爸爸、妈妈现在还在找他吗?
砍刀落下,那荒屋的墙上,又飞溅上一道鲜红的血迹。
在之后几个月里,他的意识和记忆都是破碎的,被砍断的四肢身体,被掏空的腹腔内脏,每一次在上面接上一个新的部位,就会有新的冤魂,与他重新争抢意识和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身体被埋在腥臭的泥中,那泥是各种生物剁碎的骨肉化成的血泥,将他残缺的身体淹埋在其中。
他的魂魄就这样一点点被蚕食,记忆也受损不清,直到有一天他感觉可以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从血泥中艰难地爬了出来,这个女人才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眼中的冷漠和挑剔仿佛一把刮骨刀,让人从骨子里就感到惧意。
女人不知念了些什么,他就觉得周身像被撕裂一样的痛,那女人见他匍匐在地的痛楚神色,满意一笑,这才收了手,“我是你阿妈,是给你生命的人。”
他从那阵疼痛里缓过神,见到女人的神色依然瑟缩,声音嘶哑地叫了一声:“阿妈。”
“阿妈”嘲讽的一笑,“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好好完成我叫你去做的事,我就会对你好。”
这部分魂魄记载着鬼娃人身死前走悲惨的记忆,作为施术拼凑魂魄残片的邙明,也一同目睹了血泥娃娃这一段过往。
在看到那个“阿妈”时,邙明身体微微一震,他怀里的贝凡很敏锐的感觉到了,窝在邙明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看出什么不妥。
记 回忆渐渐淡去,鬼娃仿佛一下子从什么难以描述的魔怔中挣脱出来,他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阴狠,现出了他这个年纪孩子应该有的无助和茫然,他望向邙明的眼睛红得骇人,浑身慢慢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