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蒋家人在这一天去往宗祠,在祠堂中设立香案贡桌,四周挂着彩旗条幅,香火的烟气袅袅,人们按照位次立于享堂前的空地上,正对着享堂里祖宗的牌位。
安乐没见过这种阵仗,跟在蒋鸣玉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实际上他在来之前都还想,他真的可以参加蒋家的祭祀吗。
蒋家的族谱与列祖列宗的牌位就在前方,安乐看一眼就心里发慌。
总觉得有无数的眼睛审视着他,看着他的每一个言行。
安乐跟着蒋鸣玉在侧首的位置,没人对安乐的存在提出异议,安乐再皮也不敢在这种场合造次,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着。
蒋家的祭典程序繁多而庄重,所有人脸上都严肃而恭敬。
虽然不是自己的祖宗,在这种气氛下安乐自然表情肃穆,反倒是蒋鸣玉还是跟平时一样,脸上没有冷一分,也没有热一分。
一套流程下来,安乐发现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蒋鸣玉参与祭典,但是他不跪拜。
其他人,包括蒋述怀都拜蒋家的祖先,但是蒋鸣玉没有。
连带着安乐也不用拜,安乐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实在是匪夷所思。
蒋鸣玉不拜祖先,却能参加祭祖,蒋家人还很看重他,简直不可思议。
即便想不通,安乐也不会傻到去问,蒋家家大业大,里面的门门道道太多,他搞不清也懒得去搞清。
反正他跟着蒋鸣玉混就行了,蒋鸣玉没说动,他就不动。
而蒋鸣玉,从头至尾定在那里,目光穿透享堂的门楣,直直望到里面的案桌上。
那上面有蒋家祖先的牌位,一块一块依次陈列,远远望过去并不能清晰地看见名字。
蒋鸣玉盯着堂屋内的某一点,心事重重。
祭祖典礼结束之后,晚上蒋家人在这块故乡的土地上开设宴席。
就算在外面赚再多,回乡了还是要吃流水席,富商们捋着袖子坐在大桌边,瞬间接了地气。
这么一来就到了好晚,安乐回到园林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看了看时间,对蒋鸣玉说:“大佬,我想出去一下。”
蒋鸣玉皱眉:“这么晚了。”
安乐有点不好意思,说:“不是七月半嘛,我想给我家祖宗们也烧点纸钱。”
他们小门小户就不用像蒋家排场那么大了,安乐一个人就行。
蒋鸣玉一愣,过了一会才说:“是我疏忽了。”
他们曾经调查过安乐,安乐是个无父无母的小混混,所以他一直默认安乐来了N城就一切随他,没想到安乐自己也有想要祭奠的人。
“没有没有,我就跟你打声招呼,我去去就回。”
这些天他空闲时间很多,就去买了纸钱香火装进塑料袋里,这个时候拿出来,准备去外面找个地方烧了。
蒋鸣玉拿过他手里的袋子,说:“我跟你一起去。”
安乐有点惊讶,一想蒋鸣玉就是这种不会放着他不管的人,便唇角上扬露出笑容:“那好呀。”
他们在园林外面的路边找了块空地,安乐用旁边的石头在地上画上两个圈,嘴上说着:“一个给奶奶,一个给爷爷。”
他的外公外婆还在世,安乐有些想他们了。
安乐在圈里点上蜡烛,蹲在地上烧纸钱。
蒋鸣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然后也加入他的行列。
一家人才能一起烧纸,这个认知让安乐心里痒痒的。
安乐买了好多那种面值一亿元的冥币,蒋鸣玉见着略无语。
他掏出锡箔折成的银锭,放进火堆里烧。
安乐瞪着他的举动,大佬什么时候带上这些银锭的。
“地府过了这么多年还流行以前的银子吗。”安乐问,他还以为地府会与时俱进喜欢一亿元的大额纸币。
“金银始终是硬通货。”
安乐:“……”好吧。
两个人靠在一起烧纸,蒋鸣玉动了动嘴唇,问安乐:“你……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安乐莫名地回答:“以前的事是什么事?我经历过最大的事可能是高考?”
众所周知,当混混需要高考。
蒋鸣玉看着安乐火光映照下的无辜脸庞,说:“没什么。”
等烧完纸钱,安乐拜了拜,火星熄灭之后,和蒋鸣玉回到园林里。
“大佬,之后我们要干什么?是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安乐在路上问蒋鸣玉之后的安排。
蒋鸣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思片刻,这才说道:“我有事要去别的地方。”
安乐直觉反问:“去哪里?”
蒋鸣玉简短地回答:“外地。”
安乐这倒是没想到。
他以为蒋鸣玉口中的别的地方是指这附近,毕竟蒋鸣玉平时在家里很宅,几乎足不出户,去外地旅行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还没等安乐问是哪个外地,蒋鸣玉就说:“离你开学还有段时间,你可以就待在这边。蒋家的天师们不会这么快离开,你在这里会很安全。”他顿了顿,还考虑了安乐的娱乐问题,“如果无聊的话,就喊崔秘书陪你,他玩乐的手段挺多的。”
毕竟棋牌高手崔秘书。
蒋鸣玉主动把安乐安排好了,可是安乐并不愿意,他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讲道理,安乐从穿越之后就没跟蒋鸣玉分开过,只要想到蒋鸣玉在身边,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鬼怪,安乐的心里总是有底气的。
除此之外,安乐在感情上也不想跟蒋鸣玉分开,他就想跟大佬待在一起。
“这次我是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有些危险。”蒋鸣玉这么说着。
安乐瘪嘴:“你是嫌弃我了。”
安乐知道他这样有点无理取闹,蒋鸣玉这次一看就是去办正事,他这种撞邪体质跟着去,不仅没有助益反而会拖累,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他不想被独自丢下。
安乐沮丧地低下头,说:“那我宁愿回家。”
安乐说的家,是那个小院子,那里最起码有江虹,还有他的鸡。
蒋鸣玉看着他的脑袋顶,说不出不要任性的话。
于是刚修补好魂魄的安乐,又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成一团。
祭祖之后,蒋家人陆陆续续离开了祖屋,蒋述怀和崔唤不急着走,还住在园林里。
他们看着安乐在假山前踢石头,蒋述怀问崔唤:“小朋友又怎么了?”
蒋鸣玉为了给他修魂魄,连祖传的青溪小姑图都给拆了,怎么小孩反倒闹起了别扭。
崔秘书答道:“先生要出发了,想把他留在这里,他不愿意。”
蒋述怀背着手,说:“鸣玉这段时间一直抵触为蒋家干事,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接下这次的请求,人家指名道姓要他去,所以不能有差错。”
崔唤点头表示明白,但是说道:“也不是说安乐跟去了就一定会出差错嘛……”
蒋述怀看了秘书一眼:“你怎么总是替那个小朋友说话。”
崔唤噎住,清了清喉咙,说:“我是一切都为先生着想,有安乐在,先生不是比较有人气了嘛。”再说你不也挺喜欢这个小朋友的,还给人家包红包。
当然崔秘书只敢在心里腹诽,不敢当面点破。
“而且,你不觉得自从安乐来了,先生变得好说话了吗?”
蒋述怀怔忡一下,认同秘书的话。
早先蒋鸣玉抵触蒋家到了绝食的地步,安乐来了之后,最起码他肯回来参加祭祖,甚至肯接下别家的请求了。
蒋述怀望着远处将一块石头踢来踢去的安乐,终于松了点口风,说:“他跟着去也不是不可以……”
崔唤连忙继续吹风:“是啊,先生最近又饿着了吧?让安乐去,还能引一堆吃的。”
蒋述怀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两个人凑一起?”
崔秘书心想,这就是恶人先告状了,最先开始把两个人塞一个房子里的不是您自己吗。
于是蒋述怀又找蒋鸣玉谈了一次话。
蒋鸣玉已经不知道是该烦躁还是该无奈。
他暂时把蒋家的事压在心里,消极配合,但不代表蒋述怀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
结果没想到蒋述怀这次居然是给安乐当说客。
蒋鸣玉神情复杂地从堂屋里出来,在园子的假山旁找到了将石头一个一个踢进池子的小孩。
安乐察觉到背后来人,也不转身,深吸一口气,问:“大佬,你什么时候走啊?”
蒋鸣玉看着安乐的背影,一开始没有说话。
其实蒋鸣玉又何尝不想把安乐带在身边。
安乐体质特殊,蒋鸣玉探寻他魂魄的时候,想着可以在他的灵魂深处找出问题的答案。
谁知道却发现了更多的谜团。
安乐的魂魄为什么曾经破碎到那种地步,要知道魂魄碎了跟离体不同,会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普通人遭遇这种劫难多半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安乐被人救下来了,那人将安乐的神魂修补好,让他跟没事人一样。
这个人又是谁。
太多的事情需要弄清楚,安乐在随时能看到的地方,蒋鸣玉才安心。
踢石头的安乐并不知道蒋鸣玉复杂的心情,只以为大佬是来向他告别的,郁闷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