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见了这个景象啧啧称奇。
就算是再热的夏天,也不至于水分蒸发得这么快,而且那水不是挥发的简直就像被尘土吸干的。
“应该就是这里了。”天师说。
安乐呆了呆,问:“就这样?”这样就找到了?他还以为有什么高深的法门。
蒋鸣玉说:“不管什么方法,简单有效就行。”
阙玄青在一边说:“旱魃吸水,水至而干处必有妖尸。”当然这水是要有法力的,普通水还不行,他一边说着一边喊来帮手。
阙玄青的手下们从车上拿来工兵铲,照着刚才确定的地方挖下去,不愧是物流公司的人,体力活干得超快,不一会就在地上挖出个洞,从洞口看进去,里面深黑一团看不清楚,阙玄青拿了一块石头丢下去,半天才听见回响,说明下面有很大的空间。
安乐不由地感叹:“你们好熟练。”
阙玄青有点不好意思,说:“诶,平时没少干挖沙子的活……”
一想到他们从沙子里挖出的东西,安乐就深感敬佩。
“所以我们要下去吗?”安乐指着地下的黑洞问,“君弈在下面吧。”
蒋鸣玉让安乐稍微等一下,崔唤安排天师们拿来器具,说:“先看看底下有没有瘴气。”
这点安乐听说过,以前会用活鸡活羊拴上绳子放进洞穴里,过一会之后拽出来,如果动物都活着说明里面没有瘴气且氧气充足。
幸亏将军不在这里,安乐也没见车上带着家禽家畜啊。
谁知道天师们掏出几台小型仪器,捣鼓几下,将长长的探针伸进洞里,等了一段时间,显示屏上的数值是正常的,指示灯也是绿的没变红,崔唤转头对蒋鸣玉说:“里面的氧气浓度跟外面一样,很安全。”
安乐又呆住。
科学抓鬼,可以的。
这时候蒋鸣玉才吩咐所有人把衣服穿回去,在洞口挂上软梯,这次就不用那么多人了,几个核心人物带着两三个帮手,一行人依次从地面下去。
从上面看那个洞非常恐怖,黑漆漆像墨水一样浓,一眼望过去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像怪物深黑的瞳孔。
安乐被夹在中间爬下去,脚刚踩到地面,就感觉到与上面的燥热完全不同,熟悉的阴冷瞬间浸没了他。
怪不得大佬要他们把衣服穿上。
阙玄青拿着强光手电打头阵,光线照进去的瞬间就被黑暗吞没,只有旁边有限的距离能看到路。
所谓的路也不过是凹凸不平的山石地面,这里是个湘西地区典型的溶洞。
安乐跟着队伍一起往前摸索,忍不住说道:“何必这样呢,大家找个操场光明正大地打一架不就好了。”
阙玄青深以为然,说:“在这里做生意什么都好,就是不管莫子东西全部喜欢钻洞,抓起来累得抽筋咯。”
余梦跟在后面笑了笑。
安乐想到他们这一行人,卧虎藏龙,蒋家的天师、阙家的快递员,然后还有两位地府王,除了他弱了点,哪一个不是高手。
只可惜蒋鸣玉转世成人,神力打了折扣,反而浑身煞气需要养着,而余梦则是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根本没想着出力,要不哪里用得着在山洞里抹黑啊,一下子就把人抓到了。
安乐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越走身体越冷,与普通溶洞不同的是,这里的冷很干,干得人皮肤都快要裂开,非常不舒适。
他们走了一段时间,突然发现前方有亮光,安乐有点不敢相信,问:“这就出去了?”
蒋鸣玉让大家放慢脚步,慢慢地靠过去,走过去才知道那不是出口的光,在黑色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幽蓝色的光点,组成荧光的海洋,一直绵延到山洞的深处,将整个空间全部照亮了。
那些光点连接成一片,仿佛会呼吸一样上下起伏,形成波浪,一层一层地缓缓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蓝色的冷光没有温度,看得人越发干感觉寒冷,安乐瞪着眼睛看这幅景象,问:“这是什么?”
阙玄青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回答:“是蝴蝶。”
安乐这才看清栖息在石壁上的是数以千计的蝴蝶,一只一只的蝴蝶趴俯在墙上,翅膀上的鳞粉发出幽蓝的光,因为数量太多,将整个山洞照得透亮。
“苗人善于跟虫类打交道。”蒋鸣玉说。
安乐知道湘西毒虫多,他上次还被君弈在身体里植入了蛊虫,可是这次居然是蝴蝶。
“栩栩然蝴蝶也,那个僵尸还挺浪漫的啊。”余梦点评。
安乐没有余梦这种悠闲的心态,这里的蝴蝶数量太多了,看起来不仅不浪漫反而很恐怖,他询问:“它们会伤人么?”
他的话音刚落,石壁上的蝴蝶纷纷飞起来,铺天盖地,眼前一片蓝光,好像水波荡漾,又像星河闪烁,如梦似幻。
蝴蝶翅膀上的鳞粉掉落下来,铺洒到每个地方,好像光雨坠下,冷焰飞溅,幽幽莹莹。
安乐盯着那些蓝光,眼前雾蒙蒙,头脑发晕,似乎看到了一些情景。
安乐知道他又被幻觉魇住了。
他回到了从前的西南。
这里气候潮湿多雨,树木生长繁茂,有的树叶子长得比小孩还大。
他刚出生就被汉人父母用叶子包起来,丢在苗寨的门口。那晚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清早苗人蛊婆发现了他,把他捡了回去,用米汤喂着,他在叶子里淋了一宿的雨,气若游丝,居然被米汤救了回来。
后来,他就一直生活在竹子搭建而成的寨子里。
苗蛊传女,苗巫传男,他被蛊婆养大,虽然是男儿身,可长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水灵透亮,笑起来像山水画一般,小小年纪跟苗寨里的泥巴里打滚的男娃一点都不一样,像精致的瓷器,寨子上上下下的寨民都很喜欢他。
蛊婆怜他身世,偷偷教给他苗蛊,他同时跑去老巫师那学巫术,加上他天赋好,年纪不大就一身本领。
他在山清水秀中长大,喝的是雪山化下的澄澈溪水,嚼的是树梢上最嫩的甜叶子,虽然被父母遗弃,一直过得无忧无虑。
等他稍大一些的时候,他开始养人生中的第一只蛊。
他抓来二十几只剧毒的爬虫,放进宽肚窄口的缸子里,倒入毒液药材这么养着,照理来说等其中一只把其它的虫子吃掉爬出缸子就算养好了蛊,可他不满足,不断抓来新的毒虫往缸子里丢,就算有虫子爬到了瓦缸边缘也被他拨下去,让它继续跟底下的东西缠在一起厮杀。
蛊婆担心这样养出的蛊太毒,他驾驭不好,劝他见好就收,可他不听,看着虫子一次又一次即将爬出生天,又被他一次又一次弄回去的样子笑出声。
他说:“这蛊虫几次三番功败垂成,每失败一次怨气就加深一分,这样不是极好?”
苗人对蛊又依赖又敬重,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可蛊婆向来怜爱他,就随他去了。
最后到他终于觉得差不多了,在缸子里养了一年的蛊虫从缸子里爬出来,浑身红黑油亮,一看就是剧毒的蛊。
蛊婆欣喜地让他拿罐子将蛊虫收起来,他端详了半天,突然面带厌恶,用罐子底将虫子砸死了。
一时间,绿色的汁液从砸得稀巴烂的蛊虫尸体里流出来,连地面都被腐蚀出一个洞。
蛊婆惊讶万分,非常不解。
他嫌弃地说:“我不喜爬虫,还是偏爱会飞的。”
西南的青山绿水没有把他养得善良质朴,反而让他越来越喜怒无常,他在蝴蝶的翅膀上涂抹毒药,让它们四处飞舞,毒死了牲畜与植物,此时他本领已经强得无人敢抱怨了。
他想当寨子里的巫师,老巫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变成了这座大山里最年轻的苗巫。
他蛊术巫术用得好,许多人慕名前来,找他帮忙,他答应不答应全看心情,心情好了害人的事他也做,心情不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根本不稀罕。
渐渐地,他不满足于继续待在小山寨里,他抛下养大他的苗寨,一路往东走,进入到汉人生活的区域。
除了是被遗弃的之外,他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取得了汉人的信任,后来有人把他举荐给当地的官员,他替官家做了不少事,很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他不在乎,只要自己舒心就行。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被西南王知晓了。
西南王亲自招他来府里见他,他们聊了一会后,西南王就决定把他带在身边。
西南王虽然在朝野上看来是偏安一隅,但在西南这块土地上,就是天就是地,是最有权势的。而且西南王心狠手辣很合他的胃口,他可以恣意养蛊制毒,甚至可以把人拿过来炼化。
西南王越是倚重他,给他的东西就越多,他就越感觉无聊,唯一有乐趣的,是看喂了毒的人在地上扭动挣扎疯狂抓挠自己的脸,那种浑身血肉模糊、被蛊虫折磨得自己杀自己的样子才能稍微取悦他。
太顺利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蛊虫养到极致不过还是毒物,金银财宝堆满屋子不过也是世俗。
他开始寻求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