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不明白,尉迟国师若是想杀他,又何必多费力气,绕这样一个大圈子?
或许尉迟国师这个人,早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怪物,究竟是怎样回到了人世,还成了一个大夫?
他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又是怎样保持着长生不老、活了这许多年的?
鬼影想不明白,也注定永远不可能想明白了。
他死的时候,还以为眼前这个在人间界自由行走怪物,是他从始皇帝墓里亲手放出来的地狱鬼怪。
临终一刻,他忏悔自己当年的抉择——那一年,不该去始皇帝墓里的。
但其实有一点,鬼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不论尉迟国师是人、是鬼、是妖怪,他都不能说是被鬼影从墓里放出来的。
从来都是他想睡了,便回到陵墓里去,想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作出决定。
只有他才能为自己做主,从来如是。
鬼影身陨,前朝覆灭。
新皇登基,江山易主。
沧海桑田,转眼又是一个百年。
池罔睡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睡得差不多了,就睡醒了。
就比如说现在……他从始皇帝的陵墓里轻车熟路地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走上了一旁的官道,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沿着官道走了许久,他找到了一家面馆,走进去要了一碗清汤面。
他吃的很文雅,却看得出他的确是饿了,转眼间就吃光了这碗面条,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池罔吃完面,问道:“老板娘,劳烦问下,如今是哪一日了?”
“二月二十八。”
池罔摸了摸身边的药箱,轻轻地说:“二月……廿八。”
顿了一下,他继续追问:“哪一年?”
老板娘惊讶地放下手中汤勺,充满不解地看着这俊秀小哥:“当今是仲朝一百一十六年啊!小兄弟,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池罔只道了声“多谢”,就不再说话。
他只是坐在店里,看着来往的过路人,也不知出神地在想什么。
老板娘一边干活,一遍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奇怪的客人,直到池罔将面钱留在桌上,起身离开。
老板娘连忙过去收钱,却发现这位客人在桌上留的饭钱,不是寻常客人用的仲朝铜币,而是一粒货真价实的碎银。
无论哪个朝代,金与银都是通用的货币。这粒碎银虽然分量不多,却也是老板娘要一个月才能挣到的钱了。
她怎样都没想到这位客人出手居然如此阔绰,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连忙把碎银在手里又摸又捏,确定是真的了,才惊喜的收好。
银子落进钱袋,老板娘连忙去寻找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的踪影。
只见官道上往来熙攘,人声鼎沸,而他……早已不知去向。
第2章
若是一路向北而行,沿着这条官路走到尽头,便是连接南北两岸的渡口了。
在漫长的时光中,这渡口见证了朝代的兴衰更迭,也见证了历史的风云际会,忠实地承载着南北两地的沟通往来。
如今正是早春,宽江刚刚化冻,官路上行人车马,各自为生活奔波忙碌。
池罔穿着一身灰衣,背上背了一个偌大的药箱。
从背面看还是个少年人,那巨大的药箱背在他纤细的背上,分外的不协调。
路过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向他看去,那药箱看起来很沉,一副随时都能把少年压垮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的替他担心,生怕他脚下一个踉跄,就摔到地上去。
路边矮木杂草在湿润的泥土上丛生,尤其是雨后,泥土间凹陷处有积水,在及膝的草丛中行走,不一会儿就会沾湿鞋袜。
料峭春寒,南边的寒冷是一种绵绵刺骨的湿冷,在这种天气被水打湿了衣服,格外叫人难以忍耐。
但是池罔却仿若察觉不到这难捱的寒意,神色认真的注视着脚下的杂草。
他似乎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不小心踩了一脚滑泥,池罔的身体向前滑了一下,但他很快控制住了向前倾斜的动作。
他脚下的是一片褐红色的桃形草叶,再往前一步,就会踩到了。
池罔小心翼翼的退后半步,将药箱脱下放在一边,拿出一柄小银刀,将眼前的草叶小心齐根割下。
他手中草叶逐渐变多,一只手握不下,就从药箱中拉出了一个空的小格子,将这些草叶放了进去。
取得了想要的药材,池罔退出了这片泥泞的湿地。
长及膝弯的草沾湿了他的长衣下摆,在这样的季节中,带着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池罔浑然不觉,却只小心护着自己的药箱,他回到官路上,继续向北边渡口走。
如今已是二月末,却与池罔印象中的二月大有不同。
往年二三月的时节已入了春,宽江化冻后,南北两地往来如织。
这几百年间,池罔每一年在这个时节的官路上,都能见到人们去往南岸渡口,官路上从来都是一派车水马龙,热闹不休的繁华景象。
而这一年的官路却鲜有人问津,要间隔许久,才能零星看到一两个行人匆匆而过。统共七百年间,池罔还是头一次在早春时节,见到如此萧条空荡的官路。
池罔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他背的药箱里面,一半的格子是空的。
沿着这条官路再走上一小会儿,就能经过一个镇子。他记得百年前的这个镇子上有一家医馆兰善堂,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他想过去补充一些药材。
临近村镇,终于见到些人了。
池罔低着头,在路上不快不慢的走着,专注的盯着眼前的路。
“大夫!前面那位小大夫,请留步!”
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池罔依言停住脚步。
只见一中年男人拉着一辆木轮车,满头大汗的向前疾步小跑。
“小大夫,快救人啊!”中年男子大声呼喊,“我爹今日在田垛里摔了一跤,摔断了腿,老人家年纪大了,您快给看看!”
从他的打扮来看,像是附近居住的农夫,此时心忧老父伤势,一见到背着药箱、大夫打扮的池罔时,焦急的脸上顿时眼睛一亮。
池罔走过去查看,看到中年农夫拉着的小木轮车上,正躺着一位年迈的老人,农夫掀开盖住自己父亲腿部的衣服,露出那青肿的断骨处。
老人虚弱的半闭着眼,痛苦的呻吟。
谁料池罔只看了一眼,淡淡道:“你爹死不了。”
农夫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啥?”
池罔面容冷淡:“你再走一炷香时间,就能到镇上了。镇中有医馆,你自行去请坐堂大夫处置。”
说完这句话,池罔连多看一眼老人的兴趣都没有,转身离开。
中年农夫见池罔说走就走,是真的完完全全的撒手不管,顿时大怒:“我爹摔断了腿,你理都不理?哪有你这样的大夫!?你背着那么大一个药箱,病人就在眼前,就连一点包扎止血的药都不愿拿出来?”
此处已在镇子外边,周围走动的人早注意到了两人的纠纷,逐渐聚在两人身边看热闹。
有一人看不过去,便说:“这位小大夫怎么回事?老大爷断了腿这么痛,张嘴就说什么你爹死不了,自己找人去治……你听听,这说的像人话吗?”
“你看这小子这样年轻,估计都没学几年医术,能会什么呀?就是让他治你爹的病,这也不放心啊。”
“别跟他一般计较,赶快送老爷子去医馆治伤才要紧,这位大兄弟,我带你去我们镇上最好的医馆——萱草堂。”
池罔一脸云淡风轻的赶着自己的路,他不想与这里的人多起争执,便顺着官路离开镇子,决定到下一个药铺,再补充草药。
旁边有人便感慨:“这小大夫真是心性凉薄,我见这孝子心系老父,都不禁动容,他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说医者父母心,就这样还学什么医?没有医德,如何行医?”
池罔仿佛没听见周围对他的非议,脸色没有丝毫改变,脚下也走得十分稳当。
农夫见池罔已走远了,被周围好心人带路引去医馆,对着池罔的背影愤愤的呸了一声:“这种人,根本不配行医救人!”
中年农夫拉起木板车,向医馆的方向急急地跑去。
可是他才没走两步,就在一个拐角处,与一个匆匆赶路的男子迎面撞上了。
那男子身材瘦弱,手上抱了个孩子,没想到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两人狠狠地撞上,他手里的孩子抱不住,就直直的抛飞了出去。
那男子悲鸣道:“我的女儿——!”
男子被撞得重重跌在地面上,根本来不及爬起来,更来不及抢在孩子落地前,平平安安地接住她。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女孩横飞出去,额头就要撞上坚硬的墙面,小孩的身体那么小,这狠狠撞一下必然要头破血流,有些人都闭上眼,不忍心去看即将发生的惨剧。
池罔蹙起眉头。
没有人看清池罔是如何动的,他本该在官道的另一侧,此时身体却仿佛突然凭空出现在墙前,双手伸出去,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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