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悟修答应一声,先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安抚道:“你等我一会,我去煮面。”
云华乖乖点头。
田悟修匆匆忙忙赶去厨房,翻了翻,见有鸡蛋,便让傀儡道童去屋后菜地揪了几把青菜回来洗净,做青菜鸡蛋面。云华此时胃不舒服,吃些清淡的,正合适。
先动手揉面,他现如今力气大,做起来更轻松,趁着醒面的功夫,切了一小块腊肉切成细细的丝,在油锅里滑炒出来备用,等面团醒好,擀成细面条,加面粉抖散,再用葱花姜丝炝锅,捞出葱姜,锅里的底油加水煮开,放盐调味,下面条煮到七成熟,加入洗净切成小段的青菜,打了两个鸡蛋,待鸡蛋成型,将方才炒好的肉丝放进去,面就煮好了。
原料很简单,但面条筋道,面汤香气扑鼻,荷包蛋雪白雪白的,蛋黄部分显出极可爱的嫩黄色,用筷子夹起来咬一口,蛋黄一半凝结一半流心,火候刚刚好,云华见到这碗面,胃口立时便开了,抓起筷子快快乐乐吃了一大碗,连汤都喝光了,要不是田悟修挡着,还要再吃第二碗。
吃完了,捧着肚子眼巴巴看着田悟修:“师兄煮的面真好吃,一想到明天又要吃傀儡做的饭,我简直要伤心死了。”
田悟修见他眉头紧锁,扁着嘴的样子,心疼的无以复加,完全没过脑子,立刻说:“没事没事,明天师兄还给你做。”
云华大喜,从床上跳起来:“师兄说话要算话!”
田悟修蓦然发现不对,回头看,刚好看见门口傀儡道童匆匆溜走的背影。
这两个,居然会联合起来骗吃骗喝了!
可是对着云华的笑脸,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子生气,甚至,还有几分窃喜。
云华拉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师兄,你刚从静室出来,且休息几日再去修炼好不好?我平日里都没有人陪着说话,你陪我几日,和我说说外头的事情,好不好?”
“傀儡和你也不说话?”田悟修无奈地问。
云华一时语塞,窗外飘来傀儡道童的声音:“小道不是人,不算数。”
有这样一个最佳助攻,云华有了底气,越发可怜巴巴:“傀儡做饭还特别特别难吃,我吃他的饭,几百年都不长个。”
田悟修无语。
“师父老不在家,都没人教我本事,我自己瞎摸着学,万一又像昨天那样把邻居家淹了就糟糕啦。”云华见田悟修似有所动,再接再厉,“或者,一时控制不住,把我自己淹死了,你就再也没有我这么乖的小师弟啦。”
田悟修终于一声长叹,忍不住敲了敲云华的脑门:“你哪里乖,简直是小魔王。”他轻轻摩挲了一下云华的头发,温言道,“好啦,吃饱了洗洗睡吧,别闹啦。”
云华歪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望着田悟修:“师兄是答应了对不对?”
“……嗯,答应了。”
云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师兄大好人!我明早要吃虾仁蛋羹!红糖小花卷!大大的牛肉包子!还有……还有……还有酥皮肉卷!”
田悟修宠溺的点点头:“都有。”
云华一声欢呼,抱着田悟修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师兄大好人!”
看来这个师兄大好人的牌子,他是摘不掉了,田悟修默默的想,郁闷的简直想吐血。
也不晓得云华从哪里听来这样多种菜品的名字,从此开始顿顿换着花样点菜,有些田悟修会,有些不会,会的自然没问题,不会的便要花些功夫去学,现学的难免味道有些折扣,不过云华看来对这些菜品只是耳闻,一样都没吃过,甭管味道好坏,通通吃的津津有味,吃了上顿盼下顿,中间的时间又缠着田悟修东问西问。
他自小在青柏山上长大,凡间的事情一概不知,偶尔听山上其他修道者提个一鳞半爪的,却没人肯和他细说,早就心痒痒的厉害,如今抓着个好说话又不躲着他的田悟修,自然大为欢喜,恨不得一口气把田悟修肚子里的故事全掏出来。
田悟修便经常一边收拾着手里的食材,一边绘声绘色给云华讲山下的故事。他口才不错,又是实实在在凡间生活过的,讲起凡间烟火往事,宛如历历在目,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他讲些话本故事,更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听的云华几乎呆了,时常叼着点心忘了咽,一叠声追问:“后来呢?”
这样过了几天,田悟修见不是事,便定下规矩,每日云华修习法术完毕才能来听故事,任务完不成,别说故事,连饭都没得吃。
开始云华还试图用撒娇耍赖大法糊弄,田悟修硬起心肠不理他,云华无奈,只得乖乖去背口诀,背熟了在田悟修监督下一遍遍练习。田悟修传他的都是水系口诀,云华一学就会,只是用起来还很生疏,每次自以为练熟了,跃跃欲试和田悟修对练,总被打得落花流水。
云华年少好胜,发了狠,不练到如臂使指便不吃饭,这回轮到田悟修反过来心疼,便悄没声的做了好多小点心让傀儡道童给云华送去。
只是田悟修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云华身上,自己的修炼速度便大大慢下来,他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又重新开始服用当年从蓬莱仙君那里讨来的仙药。
或许是饮鸩止渴,但即使不饮下这鸩酒,他其实也已生不如死。
生生将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用最大的温柔和耐心体贴照顾云华,一半无时无刻不在血淋淋的撕扯着。
这个少年云华,他不能碰。
午夜梦回,那些不可言说的旖旎,都在醒来时化作冷汗淋漓。
是他。
可是,不是他。
或许,现在放下一切专心修炼,早日突破最后一层,真的成仙得道,就能找回他自己的云华。但到那个时候,现在这个云华又何去何从?他此时的一切,他自己的人生,都要被抹得干干净净吗?
但他偏偏又不能停下。
一切,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在天君说出那句“要救云华,只有一个法子,不过,要你很吃些苦。”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他注定要背负这些所有的纠结和苦痛,内疚和不舍,沿着既定的那条路走下去。
哪怕万劫不复。
云华很喜欢自己的大师兄,这个师兄实在是世上最可爱的人,做饭好吃,讲故事好听,本事大,对自己还温柔耐心的不得了。他自小到大没有玩伴,只有一个傀儡,师父偶尔忘了输入法力的时候,连傀儡也木呆呆不理他,实在寂寞得要死。
因此这个终于醒过来的大师兄,对他来说既像父亲,也像母亲,还像玩伴,一下子补全了他全部的遗憾。
大师兄又是个特别神秘的人,他明明修炼的是御火术,偏偏对于水系法术熟稔至极,却从来不用。
大师兄便是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中依旧有化不开的哀伤,在他以为旁人看不到的时候,更是经常露出非常落寞的表情,仿佛有无穷的心事。
而且,大师兄从来不肯讲他自己的过往,每次云华问起,大师兄总是将话题扯开去。
大师兄的卧室一年到头都紧紧闭着,他自己不进去,也不让旁人进去。云华曾经在门口偷偷张望过,里面普普通通,墙上却挂着一幅用布蒙住的画。
这样一个能在千年中耐得住寂寞,几乎寸步不出门,恨不得不眠不休专心修炼的人,本该冷面冷情,他偏偏全身上下充满让人感觉到无穷温情的烟火气,像一团火,活泼泼,暖融融。
云华很想让大师兄真的开心起来,他特意传信给师父,打听来大师兄的生辰是冬月二十二,打算好好准备一份礼物,送给大师兄做生辰礼物。
离大师兄的生辰还有大半年,云华思来想去,打算亲手刻一支好看的玉簪。大师兄头上从来只有一支木簪,普普通通的水波形,木质也很一般。
为了这支簪子,他趁着大师兄入定的时候拉着傀儡道童溜进大山,仗着新学的御水术威力强大,闯进一头大蛇的巢穴,硬将人家的玉石床切了一块回来。
这块石头让大蛇祖祖辈辈盘了几千年,盘到玉质温润通透,云华觉得,只有这样的好玉才配得上大师兄。
可惜他从没刻过东西,这一上手,苦头可吃大了,一不注意就是一刀切到自己手上,疼的他呲牙咧嘴,还生怕大师兄看到,藏着掖着不敢给大师兄看到,后来索性拼着饿肚子,在大师兄再次入定之后,硬生生忍了好几个月没去叫门,终于把簪子刻好了。
又寻了个特别漂亮的匣子,将簪子精心装好,然后一边雀跃着开始数日子,一边上蹿下跳的和傀儡道童一起把整个洞府打扮的热热闹闹。
他还传信给了师父,请师父务必要在冬月二十二那日赶回来给大师兄过生辰。
满心欢喜的云华,最终,也没能将他的礼物送出去。
冬月二十二,青柏山平地起风雷,一场大火,在一夕之间席卷了整个青柏山。
大火的源头,是田悟修。
突破第九层的征兆初现时,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来的这样早,而且来的这样凶猛。仿佛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熊熊火焰一下子包围住他,烧灼着他的身体,他的头发,他周围的一切,烧的皮开肉绽,筋骨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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