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也紧紧地皱着眉头。耳边像有个人在吟哦着什么歌句,凄迷糜艳,还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又被弹起的声音。
心脏被一种不详的预感摄住,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如同被鬼压床了一般。虞长乐如入泥潭,张口呼吸,淤泥便没过头顶。莫非是有邪气入体?他心道不行,开始念起清心咒来。
第一遍时,没什么效果;第二遍时,心脏的重压减轻了不少;第三遍时,他猛力翻了个身,猝然惊醒。
虞长乐在月色里坐起身,手按在了初篁剑剑柄上。
……等等,月色?
他怔怔地抬起头,只见清凉如水的月色从窗口斜照进来,照得满室银辉。虞长乐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痛感十分朦胧。这好像是个梦。
月色铺了一地,虞长乐胡乱套上鞋走到窗边,抬头,只见大如银盘的圆月临在天幕,丝绒似的夜幕里没有一颗星子。
“呵……”
恰在此时,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在他耳边拂过,虞长乐“铮”地一声拔出初篁剑,喝道:“谁!?”
他暗自感到不妙,幻术是他最不擅长的一项,虽然在书院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可远比不了真正的幻术高手。眼下情形,他似乎是中了幻术了,却不知来者是何人,更不用提打击其弱点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那道声音哼起了歌,比刚刚稍微清晰了些,是个男子的声音,微微沙哑,空灵无比地在夜幕里荡开。歌声在窗外,虞长乐推开窗,跳进了院落中。
这间民宿是一个“凹”字形,凹口处是院落,一面白色高墙把整个民宿封住了口。满院月光,漂亮得不真实,院子很小,一眼即能望见全貌。
那首《江南好》戛然而止。院落中有一口井,井边还搁着白天用过的砧板,上头还有淋漓血迹肉沫,井口晃动着银色的水波纹。只有这里可能可疑了,虞长乐临到井边,往里头看了一眼。
井水里照出了虞长乐的脸,但下一刻,一张诡笑的女子人面忽然出现在井水中!
“哗啦!”初篁剑直刺入井中,冰霜剑光把整汪井水都呈爆炸状封冻了起来。那个东西落地又弹回的声音再次出现,虞长乐回过头,只见一只小小的竹编球不断地拍打、弹跳。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哒。
哒。
哒。
他目光缓缓上移,看到白墙上一双晃动的脚。那双脚白皙漂亮,踝骨玲珑,但脚掌大了些,是一双男子的脚。来人一边轻松愉快地哼着歌,一边晃着腿,手掌拍着那只竹编球。
红纱裹着男子的小腿垂落,但上头逆着光,虞长乐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清他一手托腮,一手拍球,身上是嫁衣般的火红。
哒、哒哒。
男子似乎是笑了下,手一松,竹编球滚落到了虞长乐脚边。一阵晕眩骤然袭上了虞长乐的脑海,他眼前模糊下去,依稀看见红衣男子跳下了墙,往这里走来。
他又哼起了歌,歌声如梦魇般缭绕在虞长乐耳边:
“江南好……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能不忆江南?
……
虞长乐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沉重的困意里,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着自己的额头。那不明男子似乎站在了他面前,似笑似叹。
他的手冷得像冰,虞长乐极力想睁眼推开他的手,却动弹不得。冰凉之意仿佛深入到了他的魂魄里,让虞长乐极为不安。
男子赤脚走路的声音渐渐远去,那股凉意却逐渐开始沸腾,虞长乐浑身发起热来。后半场梦境坠入了荒诞之中,他像是在急切地苛求着什么,如同脱水的鱼,攀附着身上人的脖颈,在他耳畔急促地唤着“好哥哥”之类的词汇。
身上那人的脸埋在他肩窝里,虞长乐看不清,只昏昏地低声啜泣。
虞长乐一边觉得荒淫,一边克制不住地沉沦,神魂颠倒。待他终于转过头,喘着气眨掉眼里的水雾,他看清了青年的相貌。
两只蓝盈盈的龙角,生在青年的额上。
*
虞长乐眨动了一下眼睛,刺目的阳光涌入眼帘。清透的光线把房间里照得明亮,窗外有啼鸟的声音,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他呆了一刻,猛地掀开了被子:“…………”
“我操!”虞长乐埋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客人醒了?”圆脸妇人准时出现在门前,笑呵呵地要替虞长乐把被子叠好。
“不用,我来!”虞长乐忙制止,一把按住了被子,脸烧得通红。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一定是离了书院,没有清心结界的原因!
虞长乐想起来只觉得想撞墙而死,自己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直视敖宴了。他瞅着隔壁似乎还没有动静,抱着被子溜到院子里的井水边,连同自己的亵裤一起洗起来,过程迅速,而后飞快地以灵力烘干。
暖烘烘的阳光晒着他,他慢慢平静了下来,望着窄窄的水井发呆。井口里倒映出了天光和他的脸,没有像昨夜一样忽然冒出个鬼面来。
后半夜是梦,那前半夜呢?那个唱着《江南好》的男子是谁?
虞长乐抱着被子返身,就在这时,他脚跟踢到了什么很轻的、球形的东西。
低头,一个竹编球,咕噜噜地滚到了墙边。它映着灿灿的日光,真实得触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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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车一闪而过
第51章 红衣艳客
虞长乐捡起那只竹编球, 抬头看向高墙。
墙上粉刷白得刺眼,并没有什么鬼魅的红衣客坐在上头。他低下头端详手中的竹编球,这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还带着三根红色流苏,不足手掌大, 十分小巧, 虞长乐仿佛能想象出一个小女孩抛着它玩耍的样子。
可并不是小女孩,而是个红衣的男子。而且,他很强。
这灯影镇不能多留了, 处处透着诡异。虞长乐把被子放下跑到隔壁房间里,对敖宴道:“我们今天就走。”
“嗯?”敖宴正站在床边,闻声猛抬头, 卡壳了一句才道, “……行,今天就走。”
他连问都不问就应下了,好像也很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似的。虞长乐好似从他神色里看出了一点强作镇定。
虞长乐还想再提一提昨晚梦到的红衣客, 看到敖宴这番样子立即有了不好的联想:红衣客搞什么鬼?那个梦不会是双向的吧??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敖宴好几次,没看出端倪,放下半颗心, 另外半颗还在苦苦焦虑。
“那我去和店主说了。”虞长乐转身道。他几乎有些恼怒了,红衣客这样戏耍他, 是不是很好玩?
不仅如此, 他还隐约有种什么东西被戳破的慌乱羞恼。虞长乐本能地回避“会做这个梦也有自己的原因”这个猜想, 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他心烦意乱。
敖宴在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声,虞长乐则是关上了门。他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关门的响动太大了。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敖宴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朋友,是玩伴,他们一起逃课干坏事,一起被罚站做抄写,也一起命悬一线,同生共死。
书院里也不是没有人开他们二人的玩笑,但虞长乐从不反驳,甚至还会顺杆子调侃几句。那时是问心无愧,同塌而眠抵足夜话全都是至交之情。这样就很好,但眼下这种平衡却微妙地被打破了。
而且他看不清平衡会歪向哪里。
虞长乐心里想着事,和圆脸妇人交谈时走神了好几次。
“客人当真不再留宿一天了?”圆脸妇人像是十分不舍,虞长乐道:“不留了,我们还赶着上路呢。”
胖妇人急切得过了头:“是屋子不够好吗?还是饭菜不够吃?”
“我说,不留宿了。”虞长乐礼貌地道,转身欲离开。
“你们这样离开,我损失很大的!”胖妇人拉住了他,冲口而出。
虞长乐偏头打量她,挑了下眉。这话说的,可就太奇怪了。
“……”胖妇人讪讪地笑了下,“上路好,上路好……”
她嘀咕了几句,十分不甘地松开了手。
*
三人离开时,店家夫妇并未出来相送,门关得紧紧的。从这里到仙府山都是山路,他们便选择步行。
一方面是御剑而飞太醒目,一方面是他想让殷子闻沿途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
山路崎岖,虞长乐挥剑砍掉一根挡路的树枝,咳了一嗓子而后道:“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不太好,难道你也是吗?”殷子闻奇道,他体质极易留疤痕,眼底的黑眼圈也格外明显,“我昨晚梦见我一直在鬼打墙,怎么逃都逃不掉。”
敖宴则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道:“尚可。”
虞长乐不太敢和他对视,一对视就想起昨晚梦境里那双欲色浓烈得快滴出来的紫蓝色眼睛,好像要把他连皮带骨地点燃一般。
他说:“我昨晚梦到了一个红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