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被那怪物咬了会被感染?”
“意思是说那个人也会变成血尸吗?”
“这他妈怎么搞!都说了别放他们进来了,完了完了,我们完了……”
“咔哒”一声,周岐把徐迟请进洗手间,反手关门,落锁,干净利落地隔绝了一切嘈杂人声。
洗手间跟魔方里的小房间差不多大,一个马桶和一个洗手池就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位置大概就只够徐迟和周岐靠着门并肩而坐,连腿都抻不直。
徐迟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生放坐在马桶盖上。
这位置在现在简陋的环境下简直有如王座。
可能是洗手间内无窗,阳光照不进,女生腿上创面的扩散速度明显减缓,嘴里也不再没完没了地喊疼,但无意识的呓语还在继续。
“亲爱的,我好,好想你呀。”
“我哪点不如她好?我不就是,就是凶了点吗呜呜呜……”
“求你了,好不好,我不嘴硬了,你回来吧。”
女孩子呜呜咽咽,闭着眼,一刻不停地淌着泪,大抵是受过很重的情伤,以至于到如今这般田地了,不念亲友,不理恩仇,只一味对一段失败的情感耿耿于怀,管他经年日久,究竟意难平。
可能人到最后,国仇家恨都是子虚乌有,惦记着的,牵挂着的,终究还是那份轻薄如纸的儿女情长,终究还是某位心尖上住着的人儿罢了。
她的呜咽声给此情此景平白添了几分凄楚。
微弱的灯光自头顶洒落,徐迟浓密的眼睫在眼窝下投下鸦青色的阴影,他垂着头,支着一条腿,手搭在腿上,刻意把受伤的那只手垂在身侧,好远离周岐的视线。
很奇怪,在这密闭狭窄的空间内,生死未卜,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实在是一件逻辑上说不通的事。身边坐着的人待会儿可能会对着他的太阳穴来上一枪,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心怀畏惧。但他没有,他只觉得亲密。
周岐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了最亲密的关系,这层亲密在互亮身份后,又添了忠诚这一底色作保障——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不管是从何种立场出发,上将都是天合政府、是王子殿下的坚实拥护者,这点毋庸置疑,死之前怎么样,归来后还是怎么样,不会改变。
也正是因此,周岐才会顾虑重重。
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没人会乐意看到这两位大人物搞在一起。
从周岐得知真相后的态度,徐迟不难推测出他这些年必不可能只安分守己地待着,有极大的可能,他正在四处奔波谋划变革,试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有朝一日他成功逃脱魔方,一旦前政府复辟,旧王室得以重建,那么王室的所有成员都将活在众目睽睽之下。
彼时,他就是王室的领头人,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他可以庇护一个籍籍无名的男人作为私人伴侣,但他无法将堂堂曾经的帝国上将纳入羽翼之下。到那时,王室就成了淫乱的象征,成了不靠谱的代言人,甚至有可能因此走下神坛,失去公信力,失去威严和荣誉,流言会被有心的政客恶意利用,他们的关系随时会化作淬了毒的暗箭,在他二人身上射出成千上万个窟窿。
换句话说,任何成熟的男人都不会选这条危险重重的荆棘之路。
而周岐说让他来做选择,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怎样,他不会退却。
他是脑袋秀逗了吗?
徐迟正想得出神,周岐隐含焦虑的嗓音传来:“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徐迟据实回答,“但还能忍受。”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周岐要求。
“别看了。”徐迟眨了眨眼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想了想,我觉得这样待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周岐十指交握,修长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喋喋不休,“难道被感染了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吗?应该还有别的方法,魔方从来不会设置毫无转机的死路,对,肯定是这样,说不定有对应的血清可以解毒呢?什么都没试不能轻言放弃,你先等着,我去外面找找。”
说着,他双手撑地想起身,结果屁股刚离地面,猛地被一股大力拽回去。
“先陪我待一会儿。”徐迟按着他的肩,“我有话要说。”
“什么话?”周岐僵持片刻,决定暂时妥协。
“你不是让我交代遗言吗?”死到临头,徐迟竟然还有心思笑着打趣。
周岐气不打一处来:“谁他妈要听你交代遗言,我不听,两只耳朵都嫌晦气,留着出去跟别人说吧。”
他说得不客气,徐迟也没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往后转移,覆在他后脑勺上,往前猛地一推。
周岐冷不防往前一冲,额头差点撞上屈起的膝盖,骇然扭头:“你干嘛呢?”
“教你规矩。”徐迟说。
周岐一脸不敢置信:“教,教我啥玩意儿?”
“规矩。”徐迟咬着舌尖,轻轻重复,他看起来懒懒的,终日积雪的脸上总算罕见地放了晴,这会儿甚至染上了一丝人间烟火气,似笑非笑的眼皮子底下藏着促狭,“怎么,不服?”
“嗯,不服。”周岐像个被长辈教训的半大小子,梗着脖子竖着眼,拿鼻孔看人,“你能拿我怎么样?”
徐迟托着腮,饶有兴致地与他对视。
丝丝缕缕的暧昧顿时弥漫开来,视线的落脚点也逐渐从眼睛,一路下滑至那两瓣干涸出一条裂缝的唇。
片刻后,周岐飞快地摸了摸鼻子,偏过头:“别闹了。”
再看我就亲上去了。
徐迟没说话,把手摊开到他面前。
周岐想了想,握住了那只手,觉得不够,又张开五指,十指相扣。
徐迟的手比他白,掌心也比他小,连指节都要细上两圈,净是骨头,点缀上那些沧桑粗糙的枪茧,握着觉得硌手。
但淡色的指甲很秀气,尾部的小月牙也有着格格不入的可爱,啧,真是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周岐端详了一阵儿,耳边传来徐迟凉飕飕的声音:“你握我手干什么?”
“?”周岐茫然抬脸,“不是你伸过来让我握的吗?”
徐迟微妙地顿了顿:“我只是让你看看。”
自动上手就摸的周岐:“………”
周岐讪讪地松了手:“下次有屁……有话快说,搞这么多铺垫,是想营造氛围吗?说吧,让我看什么?这不挺好看一手吗?手指头没多一个也没少一个啊,爱情线事业线生命线也挺清晰明了的啊……”
“我的指纹和虹膜。”徐迟用食指指指自己的眼睛,“加在一起就是天合宝鉴钥匙的一部分。”
哦,搞半天是让他看看指纹啊?
周岐的心思还没拉回来,兜头就被天合宝鉴四个字砸了个全脸懵逼。
随即他目光一凛:“你是说……”
“嗯,曹崇业他们应该是在我被冷冻的期间提取了我的指纹和虹膜信息,打开了天合宝鉴,并对其加以改造升级,才有了现在的魔方。归根结底,纰漏是从我这里出的,当初我应该选择自爆的方式去死,炸得渣也不剩,不给他们留一根手指头。”
说这话时,徐迟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周岐则捕捉到重点:“等等,部分?钥匙难道被分成了几份?”
“两部分,除了我的指纹和虹膜,还要有一位先生的特批权限。而且天合宝鉴体积庞大,多年来被深埋在地底三千米处,没有他的引路和指导,曹崇业绝难找到具体位置。”徐迟掐了掐眉心。
汹涌的疼痛忽然排山倒海而来,他眼前一黑,几乎歪倒,垂眼看去,手腕内侧的皮已然失守,红肉下埋着的青筋暴露无遗。
周岐尚未察觉他的异样,他的注意力放在徐迟对那位权限人的称呼上,先生这个尊称能用到的场合并不多,当下周岐心中有了一个可疑的人选。
“冷湫的外公。”周岐小心试探,“是不是当年的冷近冷元帅?”
“是他。”徐迟无声呼出一口气,“冷近曾领导救赎兵团,前期更是‘超级战士’的缔造者,是训练我们的老师和执行教官。就天合宝鉴而言,没人拥有比他更高等级的权限。”
第73章 我许你一辈子风流
周岐对这位冷元帅倒是没有过多的关注,动荡年代政坛更新换代得总是很快,远在周岐出生之前,这位元帅就已经把救赎兵团的领导权过渡给徐迟等一干年轻人,彼时几位年轻人风头正盛,一时无两,冷近只在名义上挂了个元帅的虚衔,实际上则处于半隐退状态,不论影响力还是知名度,都在逐日消退。后来天合政府垮台,曹崇业得势,这位“前朝遗老”的大名跟政治敏感挂上钩,更是一下子蒸发在世间,无人提及。
周岐从周行知嘴里了解过这位老将的生平,说冷近也曾如日中天,后来不知因何种原因被王疏远,此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中年丧妻,老来丧子,连仅剩的女儿也与他关系破裂离家出走,多少年都杳无音讯。适逢新旧势力交替,家国尽毁,老人家遭受两方面的打击,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及至后来抑郁痴呆,被强制送往疯人院治疗,那又是鲜为人知的小道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