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岐的眼睛和全副心神只在伤了的腿上,完全没听他说什么,他一把按住那条这会儿还在作死乱动的腿,黑着脸:“为什么往回缩?”
“嗯?”徐迟跟他的脑电波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一时词穷,“因为你一直盯着看,又没有……”
“我看着你,你就往回缩吗?我要是一直看着你,你是不是就要躲去天涯海角?”周岐不知钻进了什么死胡同,忽然欺身凑近了,双臂撑在徐迟腰侧,把徐迟整个人圈禁在台阶与他的胸膛之间,徐迟半垂下的睫毛颤了颤,蹙起眉。
他不明白他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按到了周岐脑子里哪个敏感的开关。
周岐自下而上望过来,用一种徐迟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有些受伤,控诉道:“你在躲我么徐迟?”
徐迟对上他的眼睛,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淡淡的,轻轻的,就像无风无浪的黑色深海。
“你感觉到了对不对?”周岐连着追问。
徐迟只是望着他。
沉默有时候就是答案本身。
周岐的目光落到徐迟苍白的薄如刀锋的唇上。印上去,会被割伤的吧?周岐不受控制地想。不过,即使血流成河,又有何妨?
徐迟动了动嘴唇。撇开眼。
周岐追逐他的视线。
徐迟似乎忍无可忍,终于改变主意,想开口说点什么。
周岐却在此时抽身离去:“我去把任思缈找来看看。警告你,以后最好别受伤,别惹我发疯,我疯起来很可怕,你记住了。”
说完,他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一走,徐迟随即放松下紧绷到发酸的肩颈,屈着没受伤的那条腿慢慢躺到台阶上。他望着天,一手抚上嘴唇,眼底逐渐浮现真实的情绪。
心头酸酸胀胀的,像是有温水流过。
任思缈不愧一代名医,随便搞了三片木板来,把徐迟差点废掉的小腿固定住,再拿麻绳结结实实捆了几道,就算齐活了。
她拍拍手叮嘱:“伤腿千万不要乱动,也不能受力,逼不得已不得不移动的时候,比如解决三急之类的,要么单腿蹦着去,要么让周岐背过去,横竖保持脚不沾地,明白吧?我看,就让周岐背你吧,这小子乐意着呢,不用白不用。”
徐迟撑着一根用来临时充当拐杖的木棍,正在试用,看称不称手,闻言看了眼周岐。
周岐双手插兜,低着头没吭声。
“他这是怎么了?”任思缈问徐迟,“怎么看起来憔悴颓唐为情所困的样子。”
徐迟:“……”您可真会说话。
“我可都听见了。”周岐睨了眼任思缈,“有空关心我是不是为情所困,不如去瞅瞅你家弟弟能动了没。”
“哎哟!”任思缈故作害羞,狠狠掴了周岐后背一巴掌,“那神仙弟弟可不是我家的,谁要谁拿去,就是个祸害,谁稀罕呐。”
说是这么说,但其他人都坐着歇息,就她陪姜聿一块儿站着,还走来走去的跟姜聿拌嘴呛声,一起打发时间。
约莫隔了有一个钟头,太阳由白转红,姜聿冷湫这一干被“石化”的人终于恢复了自由。
“我滴个亲娘欸,一动不动,别说腿,脸都僵了!”姜聿揉搓着脸,拼命做着各种动作来调整僵硬的面部肌肉,“你们怎么样?还没找到出庙的大门吗?”
徐迟摇摇头。
原来自打他们从佛堂出来,就遇上了鬼打墙。不管朝哪个方向走,绕来绕去,最终都会回到这片佛堂前的空地,没有大门,只有邪门。
冷湫一能动,立马抡着小胳膊小腿跑来围着她徐叔嘘寒问暖,可怜巴巴的样子,没说两句眼眶就红了,泪水以惊人的速度快速堆积。
“我没事。”徐迟看她红了眼眶,安抚性地把手放在她头顶拍了拍。然后陡地想起,方才在佛堂里他飞出去撞在门上,周岐赶过来抱住他时也是这副担惊受怕的情态。
他心下一动,又扭头看向周岐。
周岐也正瞧着这边,一触到徐迟的目光,又忙把视线垂下,一副疏远冷淡的劲儿。事实上,他连坐都坐得离徐迟很远,一个在台阶这头,一个在台阶那头,中间隔着任思缈冷湫,甚至还有几个闲杂人等。
姜聿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异样的气氛,他左看看臭着脸的周大佬,右瞅瞅面无表情的娇哥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很疑惑:怎么,基佬都这么善变的吗?前一秒还蜜里调油,下一秒就老死不往来了?
但疑惑归疑惑,谁敢问啊?
姜聿缩了缩脖子。
时间过的越久,众人就越不安。
好在鬼打墙的窘境并没有持续多久。
夕阳在庭院里洒满金色的余晖,桑吉又牵着他那条藏獒缓缓走来。
“看来你们这一波人运气很好嘛。”桑吉点了点人数,黝黑的面庞上毫不掩饰他的惊奇,“以往这时候能剩下一半人都不错了。”
“呵。”周岐嗤笑,他以半身不遂的姿势瘫在台阶上,竖起根中指,“托你的福咯。”
敢这么呛声NPC的也实属罕见,众人在心里暗暗咋舌。当然,他们要是知道这位周大佬还在心里密谋屠狗大业的话,下巴估计都能惊掉。
桑吉被挑衅也不气恼,嘿嘿笑了两声,朝疲惫的人们一招手:“走吧,朝拜完神佛,我们该去莲花池发愿了。希望各位的愿心都能被一一满足。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赶在天黑前回家,这座庙晚上可不留活人的。”
他这么一恐吓,哪还有人还敢故作拖延,都忙不迭爬起,都想早点搞完早点出去,尽快结束这操蛋的一天。
木鱼声再次敲响,人们陆续跟上桑吉的背影。
徐迟单脚撑着拐杖站起来,还没走下台阶,周岐沉默地走过来,沉默地背身蹲下。
“我可以自己走。”徐迟婉拒。
“给你两个选择。”周岐说话时也没把脸转过来,应该是还在赌气,“要么自己乖乖爬上来,要么我强行把你扛肩上,后者那种事我做得多了,反正业务也很娴熟,你就看着办吧。”
“你……”徐迟真是拿他没辙,捏了捏眉心,试图讲道理,“周岐,按理来说,我岁数比你大了快两轮了,你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周岐终于扭头看过来,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每一个毛孔里都写满了嚣张与跋扈,他撩起薄薄的眼皮,冷哼道,“更没大没小的事我都敢想敢做,何况这个?”
第59章 双生佛
徐迟感觉到血液中的肾上腺素迅速飙升,这是十几岁时遭遇到同类的强烈挑衅才会产生的自然应激反应。
他已经太久没有过这种感受。
从他能轻易将人杀死并威名远播后,所有人都忌惮他畏惧他。
哪怕如今他已成了没了牙的虎,被困在这危机四伏的魔方,可但凡长了眼的人,也不来轻易招惹他。
徐迟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身上可能散发出寒气、腐臭味或不祥的黑色光芒,使得人群远离他。周岐却逆流而上,捧着一颗炽热的心企图靠近他。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哦?比如?”徐上将勾出一抹玩味的笑,他收起拐杖,慢慢趴伏到周岐背上,两条曾勒断过无数敌人颈骨的胳膊轻轻搭上那副宽厚可靠的肩膀,他用冰凉的手摩挲周岐颈侧绷起的青筋,声音放得很轻,宛如诱哄,“说说看。”
遍布枪茧的粗糙的指腹威胁着脆弱的大动脉,周岐有理由相信,只要他敢说错一个字,立马可能血溅当场。
有点刺激。
他动了动喉结,咽下已滚至舌尖的话,然后沉默地收拢手臂,双手抓住徐迟的腿,背起人低头往前走。
耳边,徐迟用低沉磁性的嗓音笑起来,他很少笑,笑起来也不怎么可亲:“怎么,敢想敢做,就是不敢说?”
“我敢说。”周岐脚下顿了顿,胸膛高高抬起,似乎吸进了一大口混浊的空气,只听他问得短促,“我敢说,你敢听么?”
背上的人顿时无话。
就是敢听,听了之后呢?
想好如何回应了吗?
徐迟陷入沉思。
这是个不可破的僵局。
周岐哂笑,嘴角朝两边自嘲地扯开:“嘴巴长在我身上,说不说是我的事。但耳朵长在你身上,听不听却由不得你。你要不想听,我再强行拧着你耳朵扯着嗓子往里灌,不大好,这样搞得我很没面子,你也很烦。我不想你觉得我烦,更不想你避我躲我,尤其是后者,我对这个挺敏感的,你最好别戳我开关。至于那些我想说也敢说的,等你哪天真的想听了,敢听了,我再一字不落地说给你听。”
“嘿嘿,没想到吧?岐哥其实也可以很体贴的。”他又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自顾自说了一长串,看似一直在妥协退让,但态度很坚决。
老子对你就是这么个想法,你暂时没法接受,没关系,迟早有你接受我的一天。
自此,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将破不破,岌岌可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存在。
徐迟也就是这时候才惊觉,周岐对他的想法不是寻常小年轻之间的小打小闹,这人似乎有点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