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岐机械地迈着腿,感到神志有些涣散,喉头泛出血腥味。
他是掉队了吗?他转动麻木的大脑,如果掉队了,徐迟应该会回头找他才对。
这念头刚起,前方模糊的背影像是有心电感应般转了过来。
徐迟走到近前,问:“周岐你背的个什么?”
周岐不做声,翻了个白眼,心道,你长了双那么漂亮的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啊,你怎么背了个这么晦气的东西?”徐迟探头一看,露出震惊嫌恶的表情,“看看,你脸色好差,快,快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
闻言,一向不对徐迟设防的周岐果真松了力道。
耳边传来骷髅鬼激动时抖动下巴发出的咔咔声。但它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力道卸了一半,顿住了,周岐再次把背上滑下去的重物往上一掂,同时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徐迟关切地问。
周岐摇头,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你装得太没水平了。”他说,“正儿八百的娇哥哪里有这么多的废话,一看见我驼了个来历不明的鬼东西,多半是就直接上脚踹了。”
“徐迟”:“……”
“徐迟”气得直接扭曲变形,消散在风里了。
三番两次地耐心哄骗,鱼儿就是铁了心不上钩。骷髅也怒了,徘徊在胸口的那只骨手停住,张开五指,尖利的指尖刺透布料,冷冰冰地抵在皮肤上。
周岐打了个激灵。
“嘻嘻,那就让我来看看,你的心脏是不是也跟你的人一样强壮,嘻嘻,嘻嘻。”
它笑完,“噗呲”,那只手一用力,嶙峋的骨节即没入皮肉。周岐只觉心头一凉,胸口上破了个洞,风呼呼地灌进来。剧痛潮水般袭来,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上黄豆般的汗珠洒在山路上,刹那间被蓬松的泥土吸收殆尽。
那只手一寸寸侵入胸膛,翻搅戳刺,如入无人之境。
嘎嚓,似乎是保护心脏的肋骨被掰断了。
跳动的心脏被握紧,那五指收拢,狠狠一捏。
有一瞬间周岐眼前突然一黑,以为自己就要失去意识,但接着又恢复清醒,而后强烈的晕眩袭来。他勉力低头,看到血涌如注,浇湿前襟。剧烈的痛楚撕扯神经,使得胃部痉挛,喉头抽搐,他一扭头,哇的吐了出来。
肌肉也开始僵硬,看样子是无法走完这段路程了。
他跪在地上,面如金纸,浑身颤抖,却依然没有松开紧紧箍着骷髅腿骨的双臂。
“松手吧,松了手,我就不要你的心了嘻嘻。”耳边的嘻嘻怪完美阐释了什么叫不到黄河心不死。
周岐出离愤怒了,一嗓子吼出来:“你是什么狗玩意,也配得到老子的心!”
正活体剖心的骷髅:“……”
吼完,报复了个爽,顿感胸中烦恶尽除,周岐竟豁达地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直笑到有人重重地拍了一记他的后脑勺,他才停下,喘息着转过头。
“你跪在地上傻笑什么呢?”
眼前的血色褪去,周岐的视野里出现一张熟悉到化成灰他也认得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正蹙着眉,目中隐含担忧。
周岐有点呆,空出一手,颤抖地伸过去,脸的主人下意识想躲,但随即克制住了。
周岐于是如愿以偿,伸出两指,用力捏住那层薄薄的脸皮,往外一扯。
脸蛋被扯得变形的徐迟:“……”
沉默,沉默,沉默。
三秒后。
“你想死?”徐迟阴恻恻地道。
“靠,这回是真的!徐迟,我他妈差点就死了!”周岐回神,立马松了手,还顺便揉了揉那片被他捏红的面皮,趁机流连忘返。
徐迟拍开他的爪子,投来问询的目光。
周岐艰难爬起,一回头,跟重新回到他背上的四十岁亲切男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彻底松了一口气,简单地跟徐迟讲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
他整个人汗流浃背,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说一句擦一把汗。
吴长江吴黄河就站在不远处,面露疑惑。
“实际上,你只在这里跪了一分钟都不到的功夫。”徐迟沉下脸,“我还以为你累了,想歇歇。”
“你觉得我像是背个尸体爬座小山就会累倒的人吗?”周岐从眼尾下方瞥他。
结合过往经历,徐迟只能向牲口势力低头:“不像。所以我不放心,回头过来看看。”
“谢了。”周岐闭了闭眼,很疲惫的样子,“要不是你,哥们真就凉了。”
“不客气。”徐迟说。
——谢了。
——不客气。
这过分疏离的语气令两人同时微妙地顿了顿。
周岐笑骂:“你傻逼吗,跟我说不客气?”
“是你先说的谢。”徐迟反驳,抬脚追赶远去的木鱼声,猛地一回头,“还有,你说谁傻逼?”
周岐理直气壮:“我说我。你听错了。”
徐迟:“。”
木鱼声最后终止在接近山顶的一处凸出来的扁平巨石上。
按照桑吉的提示,四人将背上的四具尸体并排放置在地上,悉数剥去身上衣物。
腐臭弥漫在天地间,区别于臭鸡蛋臭豆腐的气味,这种味道只要一闻见就都明白,是特属于人类尸体的味道。
周岐直起腰,扫视一圈。周围满是羽毛,血水,粪便,碎骨,毛发,以及各种各样凌乱褪色的衣服。
天上盘旋着几只灰扑扑的秃鹫,嗅到气味,开始扑着翅膀一寸寸往下沉降。
其中一只大胆地停在尸体不远处,收起翅膀,迫不及待地来回走动。
桑吉脱了上衣,赤着膀子,从麻袋里拿出几把锋利的刀。没打一声招呼,他提刀沉默地在尸体的腿部、臀部、背部、胳膊的皮肤上拉出刀花,然后背部起刀,一刀划到脚后跟,悚然的场面就此展开。
鹫鹰一拥而上,灰灰麻麻,遮天蔽日,嘶叫扑打争抢起扔得四处都是的肉块和骨渣。
血腥的仪式震惊了在场的四人。
在桑吉用大铁锤奋力杂碎头盖骨时,长江黄河兄弟终于忍不住,跑去一边呕吐起来。
周岐渴望起尼古丁的抚慰,可摸遍全身,也没摸到一颗烟。
血水蔓延到脚下,他盯着那位四十岁男人的一粒浑浊的眼珠发起呆。
这可能就是人的本质。他想。一堆烂肉。
等餍足的秃鹫经历狂欢后开始散场,雾消了,太阳盛放出宛如新生的光芒。
桑吉收拾了东西,拎着一只滴血的黑色塑胶袋,穿上衣服往山下走。
路上周岐跟他说了骷髅女人的事,桑吉并不惊讶。
“那是尸陀林主。”桑吉说,“她是葬在这里的那些亡灵的守护神。”
“神?”周岐嘲讽地笑了声,“邪神吧?”
桑吉黢黑的眼珠子定定地望住他,忽然诡异地咧了咧肥厚的嘴唇:“你要是敢扔了当时身上背的亡灵,你将失去你的心脏。唔,好在你经受住了考验。”
闻言,周岐猛地一怔,嘴唇动了动。再抬眼时,桑吉已经大步踏出去走远了。
徐迟看他顿在原地,过来捏了捏他的肩膀。
周岐苦笑,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庆幸。
回到院子,桑吉把塑胶袋口袋里血呼啦几的东西倒进了门口藏獒的狗食盆——那是四只早就报废冷却的心脏。
藏獒撒着欢地摇尾巴,直立起来,舔了桑吉一脸口水以示感激,然后把整张脸脸埋进食盆,吭哧吭哧地享用起美食。
徐迟一行人看得尾椎骨直往上蹿冷气,捧着翻腾的胃,绕过藏獒往里走。
翘首以盼的众人终于把四位英雄给盼回来了,一窝蜂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
“啐,那些畜牲疯了样的,扑上来吃人肉,肠子内脏脂肪洒了一地,那场景,把老子硬生生给整吐了。”长江缓了半天仍旧一脸煞白。
黄河也心有余悸:“你说话让我有画面了,能别让我回忆了么?求消停点儿,我想静静。”
周岐回到任思缈他们身边,把事情经过以极简模式说了一遍,面色也差得很。
说完就抱着头缩在角落里补起觉。
出去的四个人里,就只有徐迟还算正常。
甚至有兴致吃了个烙饼子,喝了点酥油茶。
“牛逼还是迟哥牛逼,看了那么血腥的场面,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姜聿由衷地感到佩服,同时不胜唏嘘,“那几个兄弟也太惨了,死都死了,尸体还被剁碎了喂鹰,简直没人性。”
“人可以吃动物,动物为什么不能吃人?”冷湫说,“死后还能施慧于其他生物,不是挺好的吗?”
姜聿被小姑娘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说是这么说,万物皆平等,但是吧……”
但是了半天,也没但是出什么有效的反驳。
任思缈打断二人:“行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想想尸体到底有什么问题,非要采取这种方式来清理。还有桑吉为什么说,太阳出来前要是不处理掉,我们都会死?”
“不知道。”姜聿抹了把脸,“可能怕爆发瘟疫吧。”
吃了午饭,休息了一阵,桑吉再次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