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迟于是站住了。
不习惯归不习惯,但不可否认,他正以飞快的速度转变并适应。
因为周岐意外地很黏人。
他得配合。
黏人到什么程度呢?
徐迟觉得自己已经化身随身携带的氧气瓶,稍微一撤走,周岐就会因缺氧而鬼哭狼嚎。
站得腿麻,徐迟想去床上坐着,于是从落地窗移动到床前的这段距离,周岐都像个巨大的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我不走,你松手。”徐上将耐心告罄。
周岐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小声控诉:“你打完阻断剂勒着我强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特殊时期。”徐迟揉了揉额角,“我现在正常了。”
“嗯,所以你就没需求了呗。”周岐眼巴巴望着他。
徐迟从这话里听出点委屈的意思,扭头,神情认真:“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周岐摇头:“我没有。”
徐迟拆穿:“你在暗示你现在有需求。”
二人对视。
三秒后,周岐捉住徐迟的手,弯腰凑上前,拿鼻尖轻轻触了触徐迟的鼻尖,退开些许:“我这人缺爱,需求挺多的,内需外需,你指哪一方面?”
徐迟没回话,只静静地看他。
似乎在分辨他究竟想,还是不想。
这些天,他们共处一室,亲吻拥抱互相慰藉,但从未逾矩。
刚才那两句,算是难得的撩闲。
徐迟不确定周岐是不是想付诸实践。
他于是试探性地把手搭上周岐的肩,低声道:“我是你的,你有任何需求,我都可以尽我所能满足你。只要你提。只要我有。”
周岐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
徐迟看到那一瞬他眼里猝然炸起的火光,幽深,明亮,炽热。
但始终藏在半透明的隔膜底下。
“你是我的。”周岐微笑着,轻轻重复这四个字,而后拿下徐迟仍缠着绷带的手,凑在唇边亲吻,“上将,你对我真好。”
徐迟蜷了蜷手指。
“但你的伤还没完全痊愈,不宜激烈运动,上次让你揍人出气,已经是格外纵容。”周岐松了手,抽身离开床铺,“最后一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我们得养精蓄锐。想喝水吗?”
果然。
徐迟摇头,望着那道矫健的背影踱去沙发,倒了杯水喝下,再随手翻阅起茶几上摆放着的杂志。
周岐一如既往很有分寸,太有分寸,尺度把握得近乎精准。
确实,以他二人的心性,控制区区欲望而已,完全不在话下。
徐迟本身其实对这些不敏感也不介意,但时间长了,还是开始觉得不对劲。
他的伤没严重到不能寻欢的程度。
而且,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克制的必要,不是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徐迟闭眼沉思。
诚然,这段时间周岐表现得特别黏人,但偶然还是会流露出别扭和疏远。他会在吻到动情时睁开双眼,徐迟在蒸腾热浪中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他会隔着衣物情不自禁丈量徐迟,只抱怨这里太瘦那里太细,哪里哪里都不满意,但抱起来仍如获至宝。他也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倾诉衷肠,每天换不同的语式,徐迟偶尔会回应,但不回应时他也不气不恼,只投以温柔深沉的注视。
回顾完,徐迟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周岐表达爱意的同时,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揣摩忖度对方?
对此,徐迟更是迷惑。
他不知道周岐在考量什么,自己明明该说的都说了,明明已经表达得如此忠实热忱,不留余地,还有什么可考可量的?而且周岐把一点小心思藏得那么好,几臻完美,想必是不肯摊开来明说的,这样一来,即使他有心想解决问题,也无从下手。
他感到棘手。
孩子长大了,心眼也多了。
想当年,小小周岐一个眼神,他就能看出来这家伙肚子里在憋什么坏水。
如今竟要如此煞费苦心。
如此各怀心事地共度了整整二十天,最后关卡终于开启。
小房间内,旋转的魔方前,这次,谁都没有别的选择。
每个人面前都只有一面可选。
终于来到这一步。
明灭的光影映照在徐迟冷淡的面上,他抿了抿缺乏血色的唇,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一星光点。冰冷的机械音板板正正地响起。
“魔方转动,杀机重重,谁能突破重围,谁会沦为鲜花下的骸骨?灾难终会过去,帷幕终将降落,英雄走上大道,烈士沉睡地底,让我们拭目以待,谁会最终万古长青……”
徐迟不耐烦听这冗长的结束语,提前把手掌按进凹槽。
机械音卡了一下壳,滋滋两声,哀怨地转了频道。
“指纹已采集。恭喜您,编号A1019530,您已来到您的最后关卡,白色回收舱——盛大的婚礼。舱门即将开启,最后祝您好运。”
第82章 新郎?新娘?
这是个炎热的午后,甲板上,受阳光炙烤的崭新木头将空气往上推升,带起的灰白烟雾沿着这艘巨大游轮的船体向上漂浮,扩散,最后湮灭于蔚蓝渺远的海平面。
老人看起来有八九十岁了,身材不高,穿着一身如同工业废气一样的灰暗西服,西服空空荡荡,底下似乎没有可把昂贵布料撑起来的实体。一双浑浊发白的眼珠深深地凹陷在了眼眶里,被层层叠叠的黑色纹路覆盖起来,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情绪。
人们看到他通常会联想到枯槁,干涩,腐朽,等一系列不太美妙的词汇。
虽然看上去是快进棺材的模样,但所有人莫名觉得这个老头似乎很健康,或者说,有着某种病态的健康了。
硬要形容的话,大约就是一具活着的十分健朗的尸体了。
老人僵硬地在甲板上来回走动,脚步很稳,可以说是健步如飞。走近时,一股消毒水的浓郁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某些敏感的人,譬如任思缈,可能会辨认出这是大学解剖课上弥漫的特殊气味。
他是一名牧师,据说德高望重。
现在他被邀请前往一座美丽的远离大陆的海岛,为新人主持婚礼。同行的还有足足塞满整艘豪华游轮的众多宾客。
从被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落脚的甲板上来看,这一定是场盛大的婚礼。
牧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人类能扯动出的面部表情。就像无数绳索一样的东西在他的皮肤下到处乱窜,怪异到了极点。
“不行,我多看这老头一眼都反胃。”姜聿趴在栏杆上,伸长脖子吸入咸湿的海风,以压下层层递进的呕吐欲。
“这是官方指定Npc,你没得挑。”周岐像甲板上大多数人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牧师,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利的提示,同时目不斜视地提醒,“趁着还有时间,你赶紧教会任思缈游泳这项海上必备技能。”
海洋,游轮,指向模糊的岛。
构成海难的三要素已经齐活了。
第一批淹死的就是不会游泳的。
旱鸭子任思缈表示现学肯定是来不及了,找个游泳圈或者救生衣还现实点。
未雨绸缪总归是好的,姜聿于是扭头就去寻找。走之前他瞥了眼安静立在周岐身边的徐迟,又看了眼几乎贴着徐迟寸步不离的冷湫,嘴唇一掀,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口。
徐迟的敏锐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瞬间察觉到姜聿遮遮掩掩的小表情,侧过脸投来问询的目光。
姜聿连忙讪讪地笑了笑,转身溜了。
周岐偷偷捏了捏徐迟垂在身侧的手,发现指骨微凉。徐迟自然地回握,摩挲周岐浑圆的指甲。二人三不五时就做些温柔简单的小互动,搭搭肩膀,或者碰碰脚尖,有时徐迟主动,有时周岐主动,在得到精神上的短暂抚慰后,又同时默契地撤走。
这些小动作背后的意义是,他们原是一体的,只是暂时分开了,因为害怕生疏,所以不得不时常摸摸对方,维护并增强彼此间的联系。
他们就像普天之下任何一对寻常的情侣,旁若无人地陷入热恋。
姜聿转了一圈,终究没能找到任何一个游泳圈或是救生衣,在一艘正在航行的船上而言,这些必备品的缺失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他壮着胆子去套NPC的话。
牧师的回答是:“年轻人,你们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大爷,我们是在海上。”任思缈不敢靠这个诡异的老人太近,离得远远的,大声喊,“在海上就有被淹死的风险。”
“放心,你们不会淹死。”牧师仍旧笑着回答,他的脸就像是蒙在一团橡皮泥上的面罩,“我们会平安抵达目的地。”
NPC说淹不死,那大概率可能真的淹不死。
人们竟然有点相信他的鬼话。
“他的意思可能是,死法有千万种,我们不会死得那么没有创意。”用完晚餐,回到舱室,周岐脱下大衣,挂上衣架,卷起衬衫的袖口。
游轮上下总共六层,除了高度不同,每层舱室不分等级,都配备有两张单人床,独立卫浴,和热水。
对于通关者们来说,这无疑是条件最优渥最人性化的一个关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