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四月的风依然寒冷,卫希颜却毫无感觉,马上挺直如松的身姿,以及大袖刺金线凤凰的白袍在天色初明的晨光中分外显眼。前方阻挡的女真人纷纷向她射箭,箭矢却无一例外被阻在她身前三尺处顿住,飕然掉头,疾射而回,箭尖洞穿箭手的弦和弓,停在箭手面门前一寸处,约摸两息后悠然掉下——这比直接要了箭手的命更令人绝望。
士气彼消我长,三千南军前锋如贯日长虹,攻打到皇宫东门外,便听里面隐约传来兵戈声,没多久,宫门便被四五名内侍宫婢模样的人打开,后面是十几名穿着女真宫卫服饰却在胳膊上缠着红巾的水师陆战兵,正顶着冲向宫门的女真宫卫搏杀。
宫门打开的刹那,前面的南军就如潮水般高声呐喊着冲了进去,接替下浴血奋战的水师陆战兵。
卫希颜骑着马的身影忽然不见了。
蹄声清脆。
乌马白衣。
她策马直往乾元殿而去。
箭矢在她身前身周掉落,零散冲上来的女真宫卫如同撞上一层无形的墙,被震了开去,跌坐在地上满脸惊骇。
已经近了乾元殿。
这是皇帝登基和大朝会的殿堂,平日并没有宫卫宿值,此刻十六扇殿门紧闭。
卫希颜飘然下马,徐步而入,大门被她挥袖打开。
乾元殿很阔,很高,比南廷大庆殿还要宽阔一倍,人站在殿堂内往往显得渺小。
萧素然却觉得那一袭白影立在华丽高悬的承藻下,仿如绝峰峭壁高直,那道清远深邃的目光向上看过来,刹那间她仿佛看见了星穹绽放的美景,又好像一面能显出光影的冰壁,一切都无所遁形。
她不由从高高的承藻上跃下来,身轻如飘羽,面貌清秀温和,却如一枝绸布裹着的长枪,锋芒内敛。她右手提了个黄绫包,站在卫希颜身前三尺外,一双清丽的眸子凝视着她,深黑的瞳仁底处似有波潮暗涌。片刻,眸光如天湖澄净,右手一伸,“给你。”
卫希颜伸手接过,微笑,“多谢。”
萧素然声音如雪湖,清澈中蕴着冰冷,“三十年后,我会来找你。”
“好。”卫希颜微微一笑。
萧素然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足尖点地,身姿如掠湖轻鸟般没入宫幔后,跃出后殿,无声而去。
卫希颜徐步走上丹墀,在冰凉宽阔的金漆御案上盘膝坐了下来,意态悠闲地阖目养神。
片刻,步声沉稳,伴随着踉跄慌张的小步。
卫希颜睁开眼眸。
雷动负手立在大殿前的广场上,雄姿英伟,仿佛气势宏阔的高宇朝殿都被比得矮小了下去。
在他身后,年少的金帝完颜亶被雷暗风扯着胳膊往前,仍带着稚气的脸上惊惶不安。
“君来迟矣。”卫希颜语声淡致。
雷动目光扫过她身前的黄绫小包,浓黑刀眉一扬,蓦然仰首大笑,声震殿宇。
片刻,笑声歇止,雷动沉浑的声音道:“没想到,萧翊之徒竟会将玉玺拱手奉上。”
萧翊之徒萧素然,金国国师唯一的关门弟子,完颜晟托付国印的护玺使。
雷暗风握拳咬牙,惊雷堂先后派出了十名高手潜入金宫夺玺,却都折于萧素然手下,甚至他亲自出手也吃了不小的亏——这个萧素然,身手绝不在当年的雷夜雪之下。
“人情不好欠啊。”卫希颜悠悠道,脸上没有半分得意之色,清远目光望向殿门外的青白天际,“此女不出十年,必成宗师大境。”
她没有细说,雷动心中却已了然,能被萧翊收为唯一徒弟——完颜宗弼只是记名弟子——其资质悟性必然不凡,但能否成就宗师大境,不仅仅在于资质悟性,还取决于道心,而被卫希颜这么断言,想来道心也坚如磐石。
十年成宗师,若二十年、三十年……或会超越萧翊。
雷动轩眉,“这个人情果然不好欠。”
说着身影一闪而没,未几,飘然而回,左手提两坛酒,右手执两只翡翠盏。
手一扬,一坛酒、一只盏,如轻羽稳落御案。
“枯候无趣,不如饮酒。”雷动扬声豪迈。
“善。”卫希颜拍开酒封,欣然倒酒,“希望这坛酒饮完,该来的人都来了。”
两人一殿内,一殿外,徐斟徐饮,洒脱至极。
当耶律大石带着亲兵大步跨上乾元殿的白玉石台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脸色僵了僵,手指蓦然握紧刀柄,转而又松开去,大笑着迎上前,“雷太师怎么不入殿?”
他目光穿过大开的十六扇殿门,当然看见了盘坐御案的卫希颜,这话便含了挑拨。
雷动睥睨目光扫来,声音沉浑威致,“大宋先至,总要礼候诸盟国。”
耶律大石噎了下。
敢情当自个是这里的主人了!
他哈哈仰笑两声,咽下这口气,遥遥点头向殿内的卫希颜致意,便也负手站在殿前广场上,等候其他两路统帅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终于要分赃了~~~
抓虫重更一下。
正文 343上京协议
乾元殿的殿堂广阔,内部建构形同宋式,但殿顶是帐篷式的穹庐,穹顶分方向开着八个天窗,镶嵌着宋朝买来的透明琉璃瓦,早晨的薄阳穿过明瓦,透入到大殿上。
大殿内又点起了一百二十枝烛台,是出自大宋的龙涎香烛,烛心灌入了珍贵的龙涎香,不仅将宏阔的大殿照得如夏日般亮堂,还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不过,此时殿中的人都无心欣赏这馨香,各怀心思,虽然殿堂明亮得纤毫毕现,但人心诡谲和内里暗潮却无法照现。
这已经是城破后的次日早晨。
城内顽抗的女真军已尽数被歼灭,完颜宗磐等女真将领战死,只有完颜宗干率万余女真残兵从北城东门突围,仓惶逃往上京路北部的蒲与路。耶律大石派耶律余睹率两万人马追击,自己坐镇乾元殿与其他四国统帅商讨战后利益的分割。
此刻大殿正中置了五张金漆雕饰的高案、锦椅,五路大军的统帅各踞一案一椅,彼此相距一丈,成一横列开,面向丹墀御座。
高殿御案前,一幅长三丈、阔两丈的金国详细舆图被横展开来,由五位统帅各自的亲兵或侍卫分执一角,另有五人手执笔毫色盘侍立一侧。
卫希颜的坐位居中,也表明她代表的南廷宋室将是最先的利益分割者。
耶律大石一双鹰鹫般的目光里隐藏着锋锐,其他两路统帅——西夏晋王察哥和高丽北面军都统朴元成的面色也都肃沉着。
各路攻打金国遵循的原则是“谁先占谁得”,而攻占上京商讨分割利益,也要遵循这个原则——谁先破城,谁先攻下金宫,战利分割上谁就占先。
而南廷宋室占了先,北廷宋室其后,再其后是辽、高丽,西夏察哥竟是最后抵达乾元殿的。
卫希颜暗里忖度,西夏人约摸是被北廷军下了绊子,或是被北军在西面城抢占了地盘,才被阻滞得最后攻入皇宫。只不过在金国利益分割上,北廷与南廷的冲突不太大,即使南廷占先,对北廷也无多大威胁,相对而言,倒是和西夏相争更多,趁着攻入上京之时先坑西夏人一手,是很有可能的事,大约,这也是北军攻打皇宫迟于南军的原因——若论暗线内应,北廷职方馆不会弱于南廷方舆司。
她手指慢慢地敲打着扶手,盯着丹墀上的舆图,声音清淡却不容置疑,“曷苏馆路、曷懒路、速频路,以金京为界的上京南路,皆归本朝。”
高丽统帅朴元成差点没跳起来,上京南路都分了南廷,他们高丽还占什么?况且,曷懒路的曷懒甸现下可是他们高丽占着,难道南廷还想从他们口里夺食?
但他最终没跳起来,按战利分割规则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强行按捺下怒火,紧紧攥着扶手,寻思着若与南廷争夺上京南路,可以拉到哪方作盟友。
耶律大石的脸色也不好看,曷苏馆路、曷懒路、速频路倒罢了,虽然以前也是辽国的领土,但毕竟偏远,然而上京南路尽数划归南廷,犹如在他心上划刀子。
西夏察哥暗地松了口气,这些地方跟夏国利益不相冲。
跟着,雷动提出北廷的利益分割,包括——
隶属西京路的大同府长城以北的地域和宣德州,隶属北京路的泽、宗、利、锦、义五州,隶属东京路的广宁府和沈州,隶属咸平路的咸平府南四县和韩州,隶属上京西路的信州、隆州。
除了卫希颜外,耶律大石、察哥、朴元成的脸色都阴晦如雪天。
北宋国胃口太大,也不怕被撑死!
三人心里齐齐咆哮着。
耶律大石强吸口气按下怒意,利落又强横地提出大辽国的利益分割,同时也是对南北两宋分割要求的一个回击——
临潢府路及其以北的西北路招讨司、乌古敌烈司——原属辽国上京道的地域;蒲与路、胡里改路、上京路、咸平路四路,以及与临潢府路相邻的北京路大定府,均归回辽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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