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磁州的宗泽由此引起雷动重视,多方观察后生了延揽之心。
雷动看中的是宗泽的大气。何灌是他信重的臂膀,但行兵布战偏于诡道,恰恰缺了宗汝霖的这份堂皇之气!
——如长虹贯日般的大气磅礴,正是雷动雄心要创建的汉家天朝的气度。
宗汝霖,就有这种气度!
论诡道,何灌用兵无出其右;但论胸怀和容人气度,灌不及泽多矣!
多方思虑下,雷动方将河北东路和西路的军事交付于宗泽之手。
这份信重,让这位年近七十高龄的刚直老臣心生感念,直道报国有门;但相处日久,他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担忧——如此雄材大略的人物,又岂是金殿上那位小赵官家驾驭得了?对这位雷太师的野心他约摸也有察觉,与雷动待他的殷切相比,宗泽却始终持了两分距离。
适才太师对晋阳之叹,他通晓文史,焉有不知?但身为臣子者,终不便对先皇作毁谤之言?
他性情刚直,便待劝谕。雷雨荼何等机敏,观宗泽眉动已度知其向,岂能让他扫了义父的兴头?遂适时出咳止住宗泽话头。
“咳咳……多谢使帅关心……无妨!老毛病了……咳咳咳……”他一手捂唇,剧烈咳了七八声方微微止住,薄透如纸的脸颊咳出两团晕红。
他咳声急促,语气却轻淡无比,苍白的手抚了抚心口,唇角约略勾了抹笑,在满坡的古柏苍槐中如一株绿柳,风色无边。
岳飞暗暗摇头,直道怪异。这小雷相公咳得这般厉害,那笑倒似欢喜?许是自己眼花了。
雷动扫了义子一眼,神色莫名,负手转头望向汾河之北,目光渐渐冷峻沉毅。
岭上风送,衣袂微响。
一名青衣男子身形疾快却轻巧,霎眼到得近前,眉心一粒朱砂痣殷红欲滴。
“公子!”他对雷雨荼抱拳一礼,目不旁视,径直走到自家公子身前,递上一道纸条。
岳飞识得此人,在凤翔府时他陪宗帅到相府,这人便侍在雷相公身后,眉心那颗红痣十分耀眼,看人的目光骄傲轻慢,仿佛这全天下只得小雷相公一人方入得他眼,即使雷太师亲至也敷衍一礼。雷动却不以为杵。
“太师有容人之量。”回程中,宗泽如是言。
当年,种彝叔(种师道)若知遇雷太师,又岂有东京城破君掳之耻?
时也,命也!
***
雷雨荼一扫纸条,唇角噙出笑意,“我知,你去吧。”
“是,公子!”骄傲的青衣男子抱拳离去,目不斜视,仿佛这锦绣岭上只有他家公子一人。
岳飞年轻,禁不住好笑。宗泽轻咳了声,他神容一正,英气锋棱。
“太师,好事近!”雷雨荼苍白手指拈着那纸条递去。人前,他只以“太师”相称。
雷动扫眼一过,顿然放声纵笑,惊起鸟雀无数。
“十日内,虏帅兀术必会进攻东胜城。”他语声断然。
宗泽白眉立扬,一拳击在掌心,“妙极!”
他率军镇河北,就是欲趁金夏之战,图谋云州。
但金军统帅粘罕素来知兵善谋,令兀术在夏军侵占的东胜城外扎营结寨,一个多月都严防不攻。东胜一带地广人稀,缺乏粮草,夏军无法劫掠,只能从后方运粮维持和金军的对峙。一旦被兀术寻机截断夏军粮道,东胜城里的夏军便如笼中之鸟。
若让金军轻易破得夏军,大宋便无法渔翁得利、趁势而为!
如此良机若是错过,再等金夏起战不知要到何时?
宗泽前些日子急得几乎嘴上起泡,但这完颜兀术攻不攻城却不是他说了算,雷动传信让他“稍安勿躁”——宗泽遂揣测太师旗下的惊雷堂必是在金境内有所动作,满怀期待!
此番终于闻得好消息,怎不叫他激动难抑!
宗泽大笑几声,须眉拂动间神情慷慨,挥臂直下气势如河,“太师,我军出河北,指日可待!”
雷动长笑扬手,三寸宽的麻纸劲展如箭激射而出,飞到半空乍然碎为齑粉,随风飘洒向山脚。
他陡然回身望向宗泽,刀眉斜立,如绝刃插天,“宗使帅,可有信心拿回汉家的幽云之地?”
白发帅臣语声铿锵,“宗泽无他,唯一颗赤心、两分铁胆,肝脑涂地尽报国尔!”
“好!”
雷动大笑,“好一个赤心铁胆!宗老子,咱们来做个约定,可敢?”
他右掌伸出。宗泽毫不犹疑出掌,目光勇毅。
“啪!”两只手掌在空中清脆交击。
“一年后,我们在云州见!”雷动负手扬眉,威雄当世。
宗泽捋须一笑,“泽当扫榻相迎!”
二人对望一眼,均放声大笑。似乎这军国大事,不过是两人谈笑间的灰飞烟灭。
岳飞气血激荡,不由踏前一步,重重抱拳,“末将愿随使帅直捣云中,靖虏雪耻!”
“好!”宗泽捋须拍住他肩,“胸负大志,方为我好儿郎!”
飞扬气氛中,雷雨荼容色依然淡淡,似乎这激昂的场面未对他形成分毫波动,眸子愈发幽深如潭。
他捂唇低咳两声。挞懒这着棋,算是布对了!
『赤龙』那边,也可加紧动作……
雷雨荼淡淡一笑,苍白如纸的面容化开浅浅绮色,眸心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冰寒。
**********
名可秀在广州看到卫希颜转来的秘讯已是五月上旬,她秀眉轻蹙,低叹无声。
终究,要付出伤亡代价!
***
“虎丘原一战,我军小胜,伤五百七六,亡一百一七!”
陈州军内,南军虽打了场胜仗,营中却无丝毫振奋,士气反而一直低靡。
“黑伢子,你娘来信了,说在村里给你相了个媳妇,看啥子时候请个假回家……呜呜!你都成了块木牌子啰,还咋个圆房……呜呜,咱俩出来一双,回去吊单,咋向你爹你娘交待啊……呜呜呜……”
……
“老七,国师说军人为国捐躯是荣耀……可你这么去了,老哥还是为你抱屈……不是老哥怕死,咱们既然吃了这口军粮,脑袋就是系在裤腰带上了,没准哪天就被阎王爷收去了……但你死得不值啊!这仗打得……真叫个冤!”
……
“王监军,咱是真打仗还是唱戏啊?……真打?那怎么往地上喷猪血?还让咱大伙抹血躺车上装死?……不是真打?怎么又死了好些弟兄?秦伍就硬梆梆地躺那……呜呜!王监军,您给说说……咱们心里憋得慌……”
……
“胡闹!”
蒋宣在帅帐里咆哮,指着第三军师、部、都等一干大小将官的鼻子斥骂,“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脑子里进猪食了?听听,营中都传成啥样子了?……”
他骂完将官又骂各监军,“还有你们,几句好话都不会讲!卫帅派你们来是吃白食的?”
众将都耷拉着头不敢吭声,心里头却着实憋屈。这仗打得他们也犯迷糊,又如何解释给士兵听?
蒋宣见众人似是不服,恼怒下一巴掌拍在帅案上,“帝国军人铁律第一条是怎么说的?马成!”
“有!”师将挺胸立正,大声道,“帝国军人第一条: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谁还有话说?”
众将齐吼:“没有!”
“传本帅令:谁再散布颓论,一律禁闭十天!”
“是!”
蒋宣发完脾气,喝退众将,一人憋在帅帐里踱来踱去,猛地一挥臂,帅案上一摞书齐飞出去。
“嚇!”都监军赵林刚掀帐走入,一本书擦着他盔帽飞过。他拣起书掸了掸,笑道:“蒋帅这是发哪门子邪火!”
“哎哟喂!你可回来了!”蒋宣见到他大喜过望,一把拽过他,“种大帅怎么说?”
“哎!别急、别急!我连夜从颖昌府大营赶回来,容我歇口气喝杯水再说。”
“给、给,水!”蒋宣殷勤端过水杯,双手奉上。
赵林着实渴了,也顾不得斯文,咕嘟嘟连喝了几大口。
蒋宣心里憋闷,在将士面前却还得撑场面,这会儿当着赵林他便忍不住怨怼,“茂森,你说说……要打就扯开膀子痛痛快快干一架!不痛不痒的来这一场,若全是演戏倒罢了,却戏中又有真,白白损了我一百兵!别说将士们有意见,就连我,也想不通啊想不通!”
“喏,答案就在这里!”赵林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公文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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