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一掌拍开封泥,剑眉斜竖,“怕了你……俺就不姓燕!”
“好!”一直微微瞑目的名清方陡然长笑挺胸,面上虽有了七八分醉意,抓起酒坛的那只手却稳定有力。
“今夜咱们,不醉不归!”语声沉厚掷地。
“好!不醉不归!”
燕青咕嘟吞下一大口,身子一翻,双腿倒吊在屋梁上,举起坛子边喝边笑,“痛快呀痛快……人生之美,莫过于娶得心爱之人!方哥,我敬你……哈哈哈!”
“希颜,你别耍奸,快喝!”
“急什么!云馨、云意,来首欢快的曲子!”
***
李师师咬牙跺脚,“这三个疯子!”
她气了阵,款款起身,“我不陪这三人疯。我去看看希汶,今儿这洞房是没得成了。”
卫希颜回头接过话,“师师,叫汶儿过来,一个人待新房里闷。”
“闷还不是你害的!”李师师瞪她一眼。
名可秀叫住她,笑道:“师师,你有孕在身,不宜睡得太晚。栖云、嬛嬛,你们陪着师师回院罢?姐夫,想儿还小,一人在屋里睡着或会踢被子,您先回着照看。我和姐姐到新房和希汶说说话。七叔、三叔若是累了,便先回房歇着?”
她几句话做了安排,唐十七等人均觉妥当,诸晚辈又向两位叔辈行了辞礼后,便笑着各自去了。
***
新房里,红烛噼啪,映亮了一室喜气。
榻前三女低声喁笑,名可秀拣了海商报来的一些趣事,细语妙句道来,听得名浅棠和希汶均是入迷,不觉间时辰便过了三更。
屋外廊道上响起沓沓足音,由远及近。新郎官方被云瑞和云山二人搀着送入新房时,还保持了一分清醒,支着眼有条不紊招呼:“阿姊、秀秀、汶儿!”
名浅棠起身笑道:“看来希颜对清方手下留情了呢!”
希汶脸一红,上前扶着名清方到榻边坐下。名清方笑着紧紧她的手,“希颜有分寸……没事!”
名氏姐妹悄然走出房去。云瑞轻轻合上新人房门,转身叉手对名可秀道:“庄主说去后山醒醒酒,请您不必等她。”
名可秀眸光一闪。姐妹俩走出新人庭院又说了阵话,方由丫鬟陪着各回房去。
名浅棠走出两道廊子,忽然顿步,凝眉片刻,吩咐两个丫鬟先去,她散步后自回。
“是,大娘子!”两丫鬟躬身而去。
名浅棠裙裾微拂,飘然掠向庄外。
*********
后山。明月照松,清风徐徐。
卫希颜坐在粗大的古松枝桠间,双腿悬荡,眸子狭眯着斜望夜空,似乎有些醉了……
她莫名笑了阵,夜风里传出低醇的哼唱:
“曾相约陪你在身边,共同凝望蔚蓝的天……从前今日与明天,祈求彼此相连一起向前……彼此相连,血脉相融……无论世界怎么寒冷,在你身边就会感到温暖……”
她反复低唱,眸底渐有波光闪动。良久,一抹低沉叹息逸出唇边。
这是希文最喜欢唱的那首歌,原作是为恋人而写,她改了歌词,说情情爱爱又怎及得姐妹连心的温暖?卫希颜每出任务,她必拽着认真叮咛:“姐姐,你要记得,从前今日与明天!无论何时,都不许抛下我独行!”
卫希颜忽然泪盈于睫。
希文,姐姐食言了!
***
她袖摆拂过眼眉,陡然起身,飘落松下,清颜已恢复平静。
“阿姊,这么晚了还没睡?”她微笑看向前方。
月下松间小径上,一袭藕色裙衫轻摆,宛如水中一朵粉荷冉冉飘至,风姿清静娴雅。
“希颜可好些了?”
名浅棠容色温柔,柔语如水浅浅拂过心尖,让人熨贴的舒适。
她的眉目与名可秀并无十分相似,但那份自然散发出的优雅和从容却和妹妹如出一致,或许正是同源于母亲花惜若的气质。
卫希颜笑道:“在树上吹了阵风,酒意已经去了。阿姊,有话和我说?”
名浅棠笑得娴雅,“没要紧事,就想看看这后山夜景,希颜可有空陪我走走?”
“自当愿尔!阿姊,这边走。”
***
两人并肩行在林下。
白日虽然晴好,但因连日暴雨,松林里的泥土依然带着几分湿润。没走得几步,足下丝履就湿了,好在两人内气精深,抬步间便又干去。
“娘亲在世时常道:世事自有因缘!”
名浅棠轻然感慨,“我和向天去天目山向爹爹请罪时,他老人家也叹此言。回想当年山庙中幸得你援手相助,我与想儿母子方平安,当时又哪料到今日你我竟会成为姻亲!这世事,果然是因缘相连!”
“是姻缘相连!”卫希颜幽默了句,又好奇问道,“当初,岳父为何会反对阿姊与姐夫一起?”
“因为爹爹嫌向天太闷了!”名浅棠抿唇一笑。
卫希颜一怔,也不由笑出。她这位姐夫确实够闷,比叶清鸿的话还少。真不知道这对夫妻在一起时是不是无声胜有声?若换作是她,断不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名浅棠轻轻道:“向天好静不喜尘嚣,在常人看来就是不求闻达,但所谓闻达又如何,爹爹对娘亲纵然情意深挚,却因宗派事务居家时日甚少,娘亲虽体谅爹爹,内心却也不无幽苦。”
“娘亲曾说:女子寻常即幸福,若无法做得寻常女子,便要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我只愿求得那寻常女子之福,向天淡泊的心性正是我所欢喜;但秀秀不同,她智慧过人,又胸怀家国之志,这一生注定无法寻常,必将凌绝于峰顶,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卫希颜静静倾听,她隐隐感觉到名浅棠已说到正题。
“希颜!”名浅棠温柔凝视她,眸光含有深意,“其实在很早之前,父亲心中已经确定,未来可承他业的是秀秀而非清方……”
卫希颜闻声一震。她脑中电光闪过,忽尔想到,以名重生的精明,当年怎会看不出名清方是在故意“自毁”?但她岳父却毫不留情地将长子逐出家门!难道是……
“阿姊是说,当年清方即使未因汶儿而自弃家门,岳父也会寻个由头剥了他的少主之位?”
名浅棠容色温柔如故,“爹爹也是为了清方好!”
卫希颜怔了怔,明白了。
名重生此举是为了女儿可秀——是以,当初虽知名清方“自甘堕落”其后必有因,却顺水推舟遂了他的意,便是为了让女儿顺利继位;也因此,才会严厉阻止名可秀追查她兄长的下落。
卫希颜心想她这岳父看似儒雅君子,为了宗派竟对儿子绝断如斯!
名浅棠似知道她所想,微微摇头道:“爹爹看似对清方无情,却是为了维护他和秀秀的兄妹情份,不忍看到将来兄妹阋墙,方做此决断。”
卫希颜想了想,微微点头。她对名可秀了解深彻,知道妻子绝非甘居人下之人,纵使名清方是她兄长,论智论识见均逊于她,又怎能让她心服退居第二?
“希颜,你当知,二叔死在秀秀手上。”
“我听可秀提过。”
“当年父亲和母亲共同创下名花流基业,二叔冲锋在前功劳最大;名花流雄霸江南后,二叔行为渐趋跋扈,娘亲在世时他尚知收敛,娘亲逝后,他没了顾忌,私底下拉拢帮众结派,又欺行霸市破坏规矩……爹爹屡次予以惩诫,却念着兄弟情份,未下狠手。”
“后来,秀秀被爹爹立为少主,二叔不服,公开煽动一些长老和堂主反对,又把持江北收入贿买党徒……父亲是个念情的人,他和二叔曾经共闯血海、联袂同战,始终难下决心除他,只暗中抑制二叔的势力扩张。”
“娘亲临终前,曾私下对我说爹爹虽有大家决断,却少了几分狠厉,她在世时尚可辅助圆融,她若一去,爹爹对上雷动,胜负唯得四六。”
“娘亲当日就料定,二叔必会死在秀秀手上。”
名浅棠语声平静,卫希颜却知道隐在其后的血雨腥风。那一夜,正是她和名可秀庐山夜谈倾语的那晚——名可秀布谋良久,突然雷霆发动,将名重梁和他的党徒一百多人一网打尽,尽数处置干净。
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几天后“意外”身亡!
可秀,确实比她的父亲更为狠绝!
“最好的敌人是没有威胁的敌人!”卫希颜冷笑,“换作是我,连他的女儿也一并杀了!可秀还是仁慈了点。”她眨巴着眼一本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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