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颜听出那武将声音正是阵前回答赛里的那道裂帛清音,分明有着不弱的内家真气底子。战阵中那青年虎跃龙姿,手中一杆银枪如疾刺如风,快、准、狠,枪枪贯穿金骑重甲,挑飞马下,身边数丈内金骑跌落如雨……
卫希颜突然想起吴阶,不由将两人略作比较。若论武勇,这青年将领更胜一筹,不知将谋如何?但观面临金军万骑如虎的冲锋依然冷静自若指挥,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便已具备了大将风格。
宗泽麾下的年少有为武将,不知是何人?她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人,清眉微扬。
金军首次冲锋失利,如洪水般泄退;骑兵重整队形,号角吹响,金军再度发起冲锋。
卫希颜道:“骑兵作战的优势在于冲锋和机动性强,一战不成,可退而再战。宗泽的步战阵势严密,可败敌却难以追歼骑军;除非,另有一支宋军从金军的背面攻击,将金军堵在山谷平原内聚歼。”
似是响应她的话,南面杀声突起,数万步军的奔沓声,从金骑背面掩杀而至。
范致虚麾下的都统制孙昭远率二万步军奔进,务要将金骑堵死在南面山谷的喇叭口前,会使宗泽军队聚歼金军。金军留守千户卜古应对迅速,八百骑列前,二百骑押俘,逃窜者立即射杀。
宋军方阵坚实推进,万道步踏声沉闷入泥。何栖云低声期冀道:“宋军前后夹击,父亲他们应可获救了。”
卫希颜却摇头淡笑道:“未必。”山脚下,宋军步阵与金骑距离渐接近五百步,但金骑蓄势待冲,却始终未驰出迎战,此等情形实为怪异。
宋军统帅孙昭远也觉察出不对,心怀谨慎下喝令步军方阵行进得更加徐缓稳健。到近得三百步时,金骑忽然发起冲锋。宋军猝不及防下,弓箭手方发出第一支箭,金骑已冲近步阵。
八百金骑悍勇异常,宋军步阵的前锋军竟无法突破……双方交缠厮杀约摸大半个时辰,宋军死伤两千方换得金骑损五百,犹有三百骑顽强奔袭。
卫希颜忽然眉梢一挑,她灵敏的耳力已听见铁骑奔驰的隆隆声。完颜宗翰的后招来了!
约摸一刻钟后,天际黑云滚滚,蹄声大作,呼吼声扑天盖地。
大队金骑分别从孙昭远部、宗泽部的背面冲杀而至,旗帜飞舞林立,足有数万之众。
山坡上,何栖云容色发白。山坡下,遽临惊变的两支宋军统帅下达了相反的军令。
宗泽喝令宋军发动进攻,全力消灭山谷中的金骑,意图与孙昭远部会合。
孙昭远却犹豫了一下,心忖宋军若前冲,难保奔杀间不践踏死伤被俘的宋人;况且皇帝就在其间,万一金军狗急踏墙杀了皇上,他纵有天大功劳也不足抵。孙昭远权衡再三,最终命令宋军转向迎敌,仅留三千步军在后,防备谷口的残余金骑,主力军队则迎战从背后而至的大队金军。
卫希颜摇头道:“两支宋军若在山谷平原里会合,结成坚守方阵,金骑在夹谷内不利冲锋,宋军尚可一战。这番转向迎敌,于大平原上以步军对骑军,再加上仓促应敌,败局已定……”她冷声一笑,这孙姓主帅的顾虑心思无疑已将上万宋军置于危亡之地。
何栖云柳眉拢得更紧,双眸中隐现担忧之色。
山脚下,宋军刚刚转向,战阵尚未布好,金骑的前锋军已在呼喝声中疾冲近五百步内。
“放箭!”
“放箭!”
可惜宋军前阵仅来得及射出三轮箭雨,完颜宗弼的先锋骑军已如尖刀般从左翼狠狠插入,撕裂了宋军步阵。“长枪,稳住阵型!”孙昭远连声疾喝,却阻不住军士的畏怯。
卫希颜目光从已呈败势的南面战场扫向北面战场。宗泽的宋军长枪前阵推进到山谷内,与赛里的金骑陷入近战。那位铁甲银枪的青年宋将冲在最前方,银枪挥扫,气吞山河,全无一合之将……宋军以长枪拒马,阻止马跃,刀斧手随之滚地砍去马腿,人马惨嘶痛呼不绝。
卫希颜目光回到南面战场,淡淡道:“南边宋军顶不住了!”
她清冷眸光扫过战阵中悍猛突进的完颜宗弼,血焰刀光每落下宋军便横倒一片,堪称单方面的屠杀。卫希颜观“秦无伤”内功心法似属破雷真气,使的却是刀招而非萧翊的霹雳金枪招式,难道只是萧翊的记名弟子?
这小子倒是命大,两番重伤都未要了命;但卫希颜今时今日,却再无了要杀秦无伤的心思!
此时在她眼中,秦无伤不过轻鸿一片,无关紧要,纵然他是金兀术又如何?于她,已构不成威胁。她关注的是另外一人,清如澄空的眸子掠过惶恐不安的宋俘队伍,落在那辆马车上。
马车内,阖目而坐的金国国师突然睁开双眼,淡漠苍远的眸子掠过一抹异色。卫希颜立时收敛神息,暗道好险,差点被萧翊察觉。这萧翊,武功比起黄河一战时,竟又精进了许多!她若对上萧翊,怕也得百招方能分出胜负。
卫希颜忖思间,孙昭远的二万宋军已被完颜宗弼的先锋骑冲溃,随后扑至的一万金骑几乎是冲入宋军阵中砍杀,惨叫悲嚎直达山坡……血腥气随风吹入,熏人欲呕。何栖云性子虽然娴静淡定,却不曾见过这般血肉横飞的场景,数万人拼杀嘶吼,刀光箭雨,号角裂心……
她离得远,看不清断手断脚脑碎骨裂的场面,却也被这拼杀的气势和血气激得心脏促跳,气息不匀,不觉间靠近卫希颜,素手紧攥她袖角。
卫希颜清悠一笑,“莫着急,宋军还有后招。”何栖云微微定心,靠得近了,愈发清晰嗅入身边人冰凉清淡的香息,她泛白的容色渐渐回复到娴静安然。
孙昭远的二万宋军已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何栖云眉拢失望之际,忽然一阵如山崩海啸般的吼声从金军右翼响起,一面面张扬的“何”字锦绣帅旗如道道金光,刺亮了阴晦的天空。
数千头戴铁盔、身穿重铠甲胄的宋军步兵,左为长枪手,右为厚背朴刀手,组成百列横队,吼叫着向金军后阵发起猛攻。
卫希颜目测重甲步兵的铠甲重量超过五十公斤,数千身负重甲的步兵却个个健步如飞,自一千米外便开始冲锋。这些重甲宋兵绝非普通军士,而是人人身怀武技,方能穿重甲如无物。
她心忖这些军士莫非是惊雷堂收服的绿林群豪?她的这番揣测马上得到了证实——“何”字帅旗下,黑须冷酷的将领赫然是已在滑州一战中“兵败殉国”的何灌。
何栖云眼眸眨得数眨,山脚下的宋军和金军一波连一波地出现,这是偶然还是计略?
“此乃诱敌聚歼之计,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希颜道,“完颜宗翰以赵桓为饵,诱入宋军;宋军则以宗泽和孙姓宋将领军前后夹击押俘金军,聚歼救人。”
她伸手指了指金军南北方向高高飘扬的“昌”字和“弼”字帅旗,道:“这两路宋军就是金军用赵桓为饵诱入的蝉,完颜昌和完颜宗弼再率大军从外围包抄宋军,试图作捕蝉的螳螂。”
“但策划这场战役的宋军统帅手段狠绝,以四万宋军作蝉,诱出完颜昌和完颜宗弼的三万金军——宋军真正的杀招是隐在螳螂身后的黄雀。何灌是其中一只黄雀,领军自南面袭杀,按道理北方还应有一支黄雀扑杀完颜昌,难道被另外一支金军截住了?这棋局可当真有趣了……”卫希颜沉吟道。
何栖云惊讶问道:“何灌?那位黄河战败的将军?”金军首次南侵时,宋军溃败于滑州黄河,她曾听父亲在家中怒斥何灌空有虚名,对此人极有印象,“听家父讲,何将军已殉国,未料竟领军在此。”
卫希颜淡淡一笑,也不点破其中猫腻。何灌的战败实为放水,任由完颜宗望的东路军顺利过河,兵抵东京城下,何灌本人则假托殉难率领亲信队伍隐匿待出——想来必是隐在绿林山寨。秘密训练队伍去了。
山脚下,何灌的五千绿林重甲步军在前,一万弓箭兵在后,二千轻骑兵在两翼打游击。五千重甲疾冲入金阵后,长枪横阵冲前,朴刀手滚地砍马腿,重甲护身不惧刀箭,与金军铁浮图杀得难解难分……孙昭阳部的溃兵在被何灌军中的武官毫不留情砍杀数百人之后,溃败之势渐渐稳住。
南面战场的形势两军暂时打成平局,厮杀成胶着之态。
北面战场上。完颜昌的一万五骑军已逼近宗泽后军。年近七十的老将军须眉皆白,站在帅旗下沉稳如山,手中号旗不断打出旗语,以五千宋军迎战完颜昌,掩护主力且战且退,退入山谷。
夹谷内,九千金军仅余千骑,赛里余勇不息,手中狼牙棒挥舞不停,十数名宋军被砸得脑浆迸裂,余者皆惧,不敢近得马前。赛里狂笑声中突闻一声冷喝,银光疾闪刺向他喉咙。赛里大惊下狼牙棒横挡,那枪尖却如游蛇一晃,从他肋下贯穿重甲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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