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护士见过大风大浪,不仅不以为意,反而轻松一哂:“所以就一直戴着皮手套?别说倒也挺别致的,不过这东西不贵吧?我可得拿剪刀剪开啊,你这个手肯定是脱不下来了。”
说完也不等回答,径自去旁边拿剪刀了。
血在掌与套之间凝了痂,玻璃碎渣一半扎在皮套里一半扎在肉中,的确是直接剪开的好。
肖默存看着缩手缩脚站在他旁边的俞念,下巴往旁边偏了一偏,不容拒绝地道:“转过头去。”
他性格阴郁孤傲,打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总觉得全世界没有人是真正关心自己的。更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连父母也没有,身体发肤便从未放在心上,是俊朗英武还是丑陋可怖更不觉得要紧。但眼下不同,俞念在旁边,这只受了重创的手如此骇人,就连养父第一次见时都瞳仁紧缩,何况一向胆子小如米粒的Beta。
还是不瞧的好。
哪知俞念却急忙摇了摇头,莹润的眼睛恳求地看着他。
“我不怕的,我想看看……看看你的手到底怎么样了。”
眼神透彻,关心不掺假,跟金地那些猎奇和探究的目光截然不同。
被这样的眸子一盯,肖默存原本硬起的心肠又软了下去,无奈地道:“好吧,吓到了不要怪我。”
话音落下,护士的剪刀找了出来。走到他身前对俞念说:“你帮我抬一下他的手,抬这儿就行。”
俞念一刻也不敢耽误,忙小心翼翼地托起肖默存的手掌,目光寸厘不移地盯着护士动剪刀。
锋刃一出,黑色羊皮从指节中间开始被一点点破开,很快便裂成两半,遮不住的伤痕尽呈三人眼底。
周至捷是早见过的,护士更稳得住。只有俞念,才瞧了一眼,浑身便骤然一颤,脸色顷刻间灰白如墙。
那只牵过他、搂过他、放肆爱抚过他的手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彻头彻尾地变了样。掌骨深陷,指节从中间断裂又勉强接续,开了两次刀的伤口留下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疤痕,沉默地记录着Alpha曾遭受过的一切。
再不复往日光景。
“五个指头再张开一点。”护士说,“你这样并着我得剪五次。”
肖默存静了两秒,自嘲地笑了笑,“恐怕做不到,只能劳烦你剪五次了。”
俞念猛然抬头,连护士都一怔,幽幽道,“怎么这么严重……”
再动手时动作都轻柔了很多。
“多问几家修复在行的,也不一定就一辈子这样了。”她边剪边宽慰。
肖默存缄默不言。
与此同时,一阵酸楚不经商量便从俞念的心脏顶到了喉间,又从喉间冒到鼻尖,轻易便让他丢盔弃甲。
Alpha的右手真的就像哥哥说的那样,不堪一用了。
俞念闭了闭眼,手指蜷缩起来。他有种错觉,这把锋利的医用剪刀每一下都剪在自己心瓣上了,绞着肉,否则怎么会这么难受。
可肖默存算是他的什么人?
爱字要加个过字,丈夫要加个前字。
他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明明被眼前的Alpha狠心绝情地折磨过,对方出了事却还是不由得自责又心疼。就好像他自己的伤不是伤,他爱过的人受了伤才是天大的伤。
也是此时他才发觉,爱过一个人,惯性竟然这样大。
分不清是傻是痴。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时至今日仍然在支配他的喜怒哀乐,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
他总还是心疼这个人的。
想到这里,他一时昏了头,忘了身边还有旁人,拿一对湿润莹亮的眸子看过去,看着Alpha忍痛的表情、紧抿的薄唇,怔怔地忘了移开。
自己还未察觉时,眼泪已经无声无息地砸到了Alpha的手腕上。
原本全部精神在手上的肖默存蓦地一僵,目光转到俞念脸上,眉峰蹙了起来。
“都说了叫你不要看,为什么不肯听话?”
他以为俞念是吓到了。
顿了顿又低声严令:“闭上眼睛。”
内心煎熬的俞念眸光颤动,死咬着下唇又摇了摇头,却是哽着嗓子说不出话了。
片刻功夫,嫩薄的唇上已经咬出了浅浅一圈牙印。
肖默存颇感莫名。
他移开目光没有说话,内心细细推敲,过了半晌才渐渐明白俞念是在心疼自己。
心疼到掉了眼泪。
忽然间肖默存就想起沐沐还在俞念肚子里的时候,寒风瑟瑟中他们站在医院的空地,自己大声地吼他,握着他的手腕问:“你怎么这么蠢。”
那时俞念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被他粗鲁地攥着腕子挣脱不开,像只小鹿似的要躲开又做不到,一边害怕,一边央求他别生气。
如今他仍然想问:“俞念,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其实早在那时答案就不言自明,是他自欺欺人。
一瞬间,Alpha铁铸的脊梁骨居然松懈下来,连肩膀都微微一沉,身体中忽然冒出无尽的沮丧——
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无回溯时光的可能,即便知晓错过的东西有多珍贵,悔得肠青却也再难找回。
这份沮丧是为过往的错失,也是为眼下的无望。
他们至多不过再做回亲人。要做 爱人,他已经不够格了。
但能再找回一位亲人已是难能可贵,毕竟他身边早就空无一人。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会珍之重之,爱惜呵护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尽力弥补,但不强求原谅——
犯过错、后着悔的人,应有此觉悟。
章节目录 第60章 算不清了
好一番折腾后,三人总算从消毒水味中解脱出来。
一出门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毛毛细雨。茸茸的细纱似的雨飘在黑夜里像雾,被车的前灯一照朦胧轻悠,贴在肌肤上又像呵出的凉气。
三人都没想到,遂在廊下顿足。
“哟。”周至捷往外伸手,“这老天爷的脸真跟肖某人的脾性一样,说变就变。”说完朝肖默存笑。
明里暗里非要打趣好友一句。
厉正豪早等得急了,缩在车边看见他们急忙便迎了上来,手上打着把伞,腋下还携着一把,脸上都湿了一层,“肖总,您总算出来了。这雨半个小时前就开始下,我担心你们出来路上淋着,特意把车开过来等。”
他递过腋下那把伞:“车里只预备了两把伞,您三位哪位委屈一下跟我共一把。”
“我就不用你们了。”周至捷爽快一扬手机,“我自己叫了车,这就到了,跑两步就行。”
“不用,我送你。”肖默存接过了那把伞,提出要送好友上出租车。
厉正豪为节省时间,见状便想带另一位走:“那俞先生就跟我一起先去车上等吧,这雨飘脸上也怪不舒服的。”
俞念愣愣的只管点头。
肖默存却转过头将他拦下来,手臂触在棕熊的脸上,“你就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送完至捷就回来接你。”
厉正豪立马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人家用得着你?
“嗯?”俞念意外地看着他,乖顺点了头,穿着拖鞋的脚寸步不动,“好,不急。”
就这样,周至捷与他们分开,自己打车走了。
肖默存送完他,细雨里迎着车灯走回来,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单手打着一把黑伞,一步步朝厅门走。
俞念站在阶梯上,抬眼看见Alpha的模样,只一秒眼睛就挪不开似的黏在了他身上。
真奇怪,明明从前这个人也是这样,一身深色西服一脸不苟言笑,那时就算再怎么爱他俞念也觉得有几分阴郁吓人。今天不知怎么的,阴郁散开了,变成了稳重英气,像是将沉重的黑夜一肩扛起,格外叫人信得过。
一个人的成熟,往往不会一蹴而就,但改变被发现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想着想着,俞念又想到上一次两人雨中胡闹,肖默存被他气得伞也不要了,荒唐地抱着他狂奔,不管不顾地把他扔进车里。
当时俞念差一点以为Alpha要对自己做什么过份的事,拼命挣扎,让人看笑话。
想来想去,想得乱七八糟。
他急忙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没来得及掩饰好心慌,肖默存已经踏上台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急了?”
俞念敛神道:“没有。”
肖默存便礼貌地将大半伞遮在他头顶,让他靠左臂近一点,护送他到了车上。
车里空调开得合适,仍是清新无味。细雨隐在天的黑布里,辽无边际,乌云遮月,月光极淡。时间太晚馒头已经睡着了,盘在副驾驶座上低声打着呼。
俞念身子探到前面抽了张纸巾,抿唇帮肖默存擦拭右肩的水。
“多谢。”肖默存目光深沉看着他。
俞念垂眸摇了摇头,两人便不再交谈了。
厉正豪心里着急,半点也装不住事,没过多久就从后视镜瞥,压低声音:“肖总,刚才您不在的时候齐董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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