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玉刚一开口,服务生过来打断,“二位喝点什么?”
他只得又讪讪坐了回去。
“给我一杯热水。”肖默存看着他,“你喝什么?”
“热拿铁,谢谢。”
服务生点头离开,温子玉即刻转身开始翻自己提来的袋子,“师兄我给你带了治肺炎的枇杷膏,是我们老家的人手工做的,说是润肺非常有效。”
沉甸甸的玻璃罐子搁到木桌发出闷闷的咚一声,被Omega推到Alpha面前,“你一定要试一试。”
连语气也是沉甸甸的,给人很大压力。
肖默存下巴微收,垂眸瞥了眼黑色的八角铝盖,又看向温子玉期待的表情,面容冷峻地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跟你说过,别再为我浪费时间了吗?”
他离开泛银时曾觉得解脱,一大原因就是再也不必面对温子玉的殷勤。
温子玉微一愣神,嘴唇嗫喏几下,然后慢慢抿成了一条线。
这一套微表情做得很细致,细致到像是事先编排演练过,让此刻的肖默存莫名觉出几分熟悉。
“都已经浪费了这么久了,继续下去也不要紧的吧。”
说话时声音也放得很低很柔。
肖默存凝眸看着他,心中升腾起疑问。他将手插到两边的裤袋中,挑眉仔细观察起眼前这位认识了好几年的Omega。
“怎么了师兄?”温子玉疑惑地看回去,等了几秒后手背在脸蛋上贴了贴,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好意思。
“我脸上有东西么?”
“您点的热水和拿铁。”服务生再一次突兀地出现。
“谢谢。”温子玉朝服务生笑了一下,温和有礼。
就是这一瞬间,肖默存忽然有种极其强烈的直觉——
眼前的人在模仿俞念。
模仿他跟自己说话的方式、表情,还有他不好意思时的动作。
他反感顿生,声音徒然一沉:“温子玉,你是不是又在模仿俞念。”
Omega刚握住杯身的手倏地一僵,意外地抬眼看向他,像是被他强大的气场所慑又避了眼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子玉心虚了,肖默存认定。
他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曲指在桌面重叩了两下:“换腺还不够,现在居然还要学俞念说话做事,你究竟在想什么?”
语气既嫌恶又责备。
温子玉的身体猛得一抖。
“你别冤枉我,我没有学他。”这句话立即变得正常,没有那股柔糯的感觉。
顿了两秒,他嘴唇不甘心地动了动,牙关里吐出一句:“换腺也不是为了学他,是因为原生腺体恰好病理失效了。”
肖默存懒得理会他的狡辩,身体仍旧向后仰靠着椅背,“我当初是不是告诫过你,不管你是什么型号的Omega、离10859有多近,我都不会因此接受你。”
温子玉立刻抢白:“可我换腺以后你确实给了我标记!”
“那是因为我不能见死不救。”肖默存态度强硬,“我再重申一遍,我分化以后只标记过俞念一个人,对你……”他停顿片刻,声音更添冷然,“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换了谁都一样。”
换腺以后的温子玉信息素极度不稳,却仍然大胆到拿自己的生命安危来胁迫被他骗去的肖默存。Alpha极度无奈之下的确给过他一次临时标记,不过从头到尾就那一次,此后再也没有跟他单独相处过。
“那现在呢?”温子玉蓦地抬头,眼中尽是扭曲的执着,“现在你跟俞念已经分开了,总该看到我了吧。他已经不是B10859了,逼不了你。我是这个世界上和你最匹配的Omega,是你的最优选择!”
“谁告诉你我必须有所选择?”肖默存冷静地看着他,“谁规定的Alpha一定要做出选择。”
“你——”温子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难道你不想再匹配其他人了?想让这一身Eβ10的信息素浪费掉?”
“浪费……”Alpha嗤了一声,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我而言信息素本来就是有害物质,谈什么浪费不浪费。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跟你交待。”
他话说得决绝,显然难以转圜。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温子玉一言不发,似乎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咖啡厅的轻音乐缓缓淌过两人身边,烦躁和怨气却始终滞留。
“到此为止吧。”肖默存拿起手机起身,“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匹配你,也不会匹配其他人,不管对方是几号腺体。”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是在公司大堂的咖啡厅,实在是极其的不合时宜。
他没再多留,转身上了楼。
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温子玉两手紧紧绞在一起,脸上的神情由受伤一点点变为怨恨。
章节目录 第49章 死别之前
这一天肖默存过得很不如意,罕见地打了败阵。
这种不如意不是过往那种口袋空空或者忙得过了头的感觉,而是原本以为好好握在手里的东西忽然间脱离了掌控,从心底冒出来的挫败感。
对一个处于食物链顶端的Alpha而言,感觉挫败就意味着存在失败。
是难以忍受的。
他不想带着这些负面情绪回齐家去,负负不会得正,只会让人由挫败转为颓丧,因此他去了医院。
那里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情绪,照顾他的感受,全心全意为他着想。
十平米不到的病房里,住着肖默存这辈子最应该感激的人——
养父肖岱桦。
古人在创造词汇的时候特意组了个“祸不单行”出来,却没有“喜不单行”,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欣喜的事难得出现,来一次就算一次,而令人痛悔的事却往往一桩接着一桩,一件连着一件,洪水冲击片瓦,打得你几无还手之力。
肖默存的右手手骨跟摔在水泥地上的玻璃杯一般无二,以至于一次手术竟没能将碎骨取全,很快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连主治医生都直言不讳,术后复位效果是可以想见的差,即便用交锁髓内钉固定也难以保证其功能性。
换句话说,即使他经过了长期的复健和休养,右手也再难复原。
对他这样的平凡人来说,腹中纵有千斤墨水,没有了这一双手也就失去了螺丝钉的价值。
十年寒窗,读过的书全部化为了冥纸,在手术台上烧给了这只被轮椅碾得粉碎的右手。
可还没得及为这只手和今后的人生伤怀满一周,肖岱桦又出了事。
长期腺体缺失引发的肾脏后遗症,需要定期做透析维持生命,拖一天算一天。其实早已有了端倪,但肖岱桦就那样忍着瞒着,居然一直忍到了晚期,错过了治疗时机。
用他自己的话说,平时事情那么多,以为是累着了,后来又要照顾出了事的肖默存,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身体。
做父母的最可贵也最悲哀的一种就是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就像肖岱桦这样。讽刺的是肖默存以前仍然在想,亲如父子毕竟不是亲父子。
就连父亲再次昏倒的前一天,肖默存还在病床上跟他发脾气,气他不会用手机叫出租车,生生在停车场吹了半个多小时冷风才顺利回家拿了东西。
肖默存真是个比混蛋还混蛋的人。
他关心别人的方式永远别扭,永远在用怒火表达爱意。身边的人却又往往被他驳得说不出话,或者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唬得不敢和他争。
那天肖岱桦一再和他道歉,说:“儿子,真对不起,你伤得这么重还要操心爸的事,都怪爸老了,不中用了,是你的包袱。”
肖默存别过头去,不愿意听他说这样的话,肖岱桦更觉得羞惭,站起身说要去给他买水果,走了一步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咚——
老迈的身体砸在地上声音沉重。
肖默存顷刻间惊惶失措,从病床上爬起来想扶起父亲,右手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这是不是就叫天理报应?
就算不是,想必也相差无几了。
走在院内的石板径,几树栀子花吐了苞,将开未开,含羞掩面。梧桐树也枝叶叠翠,嫩桠抽绿。
是好时节,但不是肖默存的好时节。
他放慢脚步,鼻间轻轻嗅了一下幽静雅致的傍晚空气,想缓解几分自己的焦虑情绪,以便在面对父亲时能有个不错的心情。
医院是藏满人间疾苦的地方,院中的花廊则是供大家避世之处。好花好叶献予你欣赏,悲痛伤感就等迈入病房那一刻再开始吧。
只可惜避世的路太短,用不了几步就能走完。
肖默存敛了敛神,推开了病房的门。
白炽灯下,保温壶小心地收在桌角,壶盖歪挂在上面。肖岱桦半阖着眼,像是在打瞌睡,头每隔两秒缓慢地点一下,鼻梁上还架着副老花镜,左手松松地垂在床边。
病床对面,32寸的黑框小彩电正在以不大的音量播放着新闻。
“洛河从本周开始进入汛期,今年汛期气候的主要特点是暴雨频密、短时雨强超强、小台风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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