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回廊下,崔景言挽过姜别的手,把了把脉。看着崔景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姜别笑着抽回手,满不在乎道:“没事儿。”
姜别挠挠头,转头看着院里桃花,决定自己先开口:“师叔,关于晏师兄的事……”
“那不怪你。”崔景言低眉顺眼地碰了碰一旁雪莲的花瓣,语重心长道:“修真漫漫,有几个是飞升的?大多都是死了的。倘若没有魂魄,人死了不过是一把枯骨,哪来的那么多感情。不甘心的,都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这话打死都不像从崔景言嘴里说出来的。
崔景言锋芒收敛了太多,雪山千年刑罚都没压弯的脊背,终于累了。
崔景言铺开宣纸,就着茶香一边写药方一边道:“以前总觉得说‘人固有一死’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凭什么要死的是我们?后来我发现,有些人天生就是操心的命,看别人做事不利索总是忍不住帮忙做了,看别人有困难总是忍不住伸把手。可是谁不知道,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好事落不到他,苦也没少吃。他自己不知道吗,那为什么还帮?说到底还是心里过意不去,与其趴着活不如站着死了。”
姜别想起早些年在试炼场时,楼清尘说,最怕别人适应了你的好,把你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
他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所有人都适应了晏子萧的无条件付出。他若是真的在乎晏子萧的心情,当初断断不该和晏子萧开这个口。
姜别神经有些错乱,甚至在挖掘自己的潜意识,他也许在想:晏子萧的脾气那么好,只要跟晏子萧提了就定不会拒绝他。也许自己可能更卑鄙:为了大局让晏子萧受些委屈也没什么 ,反正晏子萧也不会抱怨。
谈话间,崔景言的药方已经开完了。
姜别思绪没收回来,恍惚着接过药方。
姜别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体状况,崔景言心里放不下,言语间点了点:“自己照顾好自己,你不是一个人活着了,师兄还指着你呢。”
原本精神状态就已经不堪的姜别,并没有立刻发觉崔景言话里的叮嘱,反倒误以为是提醒自己给楼清尘的伤害,把手里的药方捏得更紧了。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趿拉着脚步离开了。
崔景言目送着姜别离开,也没回屋,靠在回廊的软垫上看着院里的桃树。
桃花开得太艳了,显得瓦过于黑,天过于淡,只一枝树就占了人整个视线,把物是人非四个字不由分说地塞进崔景言眼里。
崔景言把晏子萧当姑娘那会儿,找过不少好人家公子,晏子萧看都不看。
崔景言问他哪里不喜欢,晏子萧回他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
崔景言当时还不懂什么意思,如今崔景言想起晏子萧的模样。
取次花丛懒回顾。
崔景言喃喃道:“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能劝姜别什么?自己不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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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别告别崔景言后,笑着伺候楼清尘吃了饭,从善如流地哄他歇息睡下。
姜别等楼清尘睡着了,亲了亲楼清尘的额头,下床去了书房。
一关上书房的门,刚刚还笑着的姜别长呼了一口气,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姜别慢慢蹲下,抱着膝盖闷声哭了起来。
他压力真的是太大了,神行岩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处理,北冥宫的来袭迫在眉睫,众门派联盟还要神行岩出面,而他已经没有勇气去做任何决定了。
他每做错一个决定,都要他身边人来承担后果。他不能浪费晏子萧的牺牲,他不能白瞎楼清尘的心血,他不能错过一举攻下北冥宫的最好时机,这些道理他都懂。
可是他要挺不住了,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楼清尘流满了血的脸,小年报丧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盘旋。下一个会是谁?蒋岩还是崔景言?
他不敢在崔景言和楼清尘面前露怯,他愧对于他们,更没脸皮去找人哭诉,他只能默默憋在心里。
谁能来救救他?
求求你们谁都好,救救他。
姜别把脸埋在手臂里,咬着嘴唇,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姜别。”有人叫他。
姜别从手臂里抬起脸,入眼的是一双暗纹流云的黑色缎面靴。
姜别连忙抹了一把脸,看清开人是蒋岩。想笑着站起来,奈何腿蹲麻了,一下子竟动弹不得。
蒋岩没有等姜别起来的意思,道:“没人怪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两个人却都听懂了。
姜别又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我知道。”
没人怪他,他就能不在意了吗?
蒋岩又道:“你从前不这样的。”
从前的姜别,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死了,被人卖了,都能假装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爬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笑着,想放设法的活下去。
蒋岩蹲下|身,和姜别视线保持平齐,问道:“我们为什么修仙?”
姜别愣愣抬起头,道:“长生不老,除暴安良……”
蒋岩不耐烦皱起眉头,双手用力地拍在姜别脸上,把姜别的脸挤成一个包子,强迫姜别看着他:“别说的那么好听听,你当初是为了什么入门?”
姜别看着蒋岩不出声。
蒋岩继续道:“我只是想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你呢?你没那么高尚,你最想要什么?”
姜别眼眶渐渐湿了,道:“我想活着!只是想好好活着!”
蒋岩松开手:“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可以奖励你自己了。”
姜别心里的防线终于崩溃了,伸手抱住蒋岩,哭着喊道:“师兄,我怕,我怕我害死你们,我真的怕。”
蒋岩拍拍姜别的后背,一下一下给姜别顺着气。
姜别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决堤倾泄,他抱着蒋岩使劲哭。这个时候他不是神行岩掌门,不是身处正道的修士,只是一个普通人。
就算是姜别,也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是他们的小师弟罢了。
蒋岩顺着姜别的头发道:“你做的很好了。”
此时楼清尘正靠在书房门口的墙壁,察觉着里面的动静,转着轮椅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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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别回到房间的时候,楼清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阴着脸坐在床上等他。
楼清尘察觉到姜别进了门,打手势道:“去哪了?”
姜别惊了一下,连忙走近楼清尘,在楼清尘的掌心写道:“去书房整理一下白天的事,怎么醒了?”
姜别很擅长撒谎,的确是去书房整理白天的事,但怎么整理的、什么事只字未提。
楼清尘皱了一下眉,继续打手势道:“说实话。”
姜别手顿了一下,没继续写。
楼清尘手势打得飞快:“我希望你像从前一样对我,没脆弱到要你事事让着我。有困难就说,和我有什么可瞒着的?我希望你是喜欢我,不是可怜我。久病床前无孝子,若是这样我当初还不如直接死了,至少你心里留个好念想。”
姜别和蒋岩谈过后,心态平复了不少。开始正视审视他和楼清尘的关系。
确实,楼清尘回来后姜别小心翼翼了许多,一时间愧疚占据了他大部分情感。
姜别很喜欢楼清尘,楼清尘在天池宫那阵,姜别恨不得把楼清尘绑回来,不分白昼黑夜的在床上消磨。
可现在他很少碰楼清尘,连说话都是思索再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楼清尘碰碎了。
他在以最幼稚的方式逃避,他无法直视楼清尘受过的伤。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楼清尘,他不断地对楼清尘好,马上就要无关乎情爱了,只是为了赔罪。
楼清尘对姜别打手势道:“把你的心给我,好吗?”
姜别看着楼清尘,抽出一条与楼清尘盖在眼前相似的白布,系在了自己眼前。
姜别的眼前一片黑暗,这就是楼清尘现在的世界。姜别用手摸索着楼清尘的脸,触碰着楼清尘脸上的每处细节,强迫自己正视楼清尘的伤疤。
眼睛,鼻子,嘴唇。
楼清尘突然张开嘴,把姜别的食指含到嘴里。
姜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把手往回缩,却被楼清尘用牙齿轻轻咬住了,是挽留的意味。
姜别的动作僵住了。
楼清尘的舌尖扫过姜别指缝的嫩肉,在指尖反复打圈。
姜别感觉到楼清尘的手摸索上了自己的脸,在摸索到姜别脸上的白布时微微一顿,接着解开了那块布。
白布从姜别的眼前落下。阴暗的屋内,楼清尘正含着姜别的手指,双手搭在姜别的肩上,眼前覆盖的那块尽是伤痛的白布此时全然变了味。
姜别抽出手,呼吸的间隙就吻上了楼清尘的唇。舌头代替了手指,绵长的亲昵变得急促。
七窍的缺失,使楼清尘的触感无限放大,任何细微的抚摸都能让楼清尘浑身颤抖。
姜别贪婪地吸食着楼清尘的味道,这是一场不知餍足的欢爱,是久别重逢的人该有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删的太多,只有汽车尾气了。顺便,崔景言拿雪莲四大皆空的模样请自行脑补:金正峰手持莲花灯表情包
第63章 三笑徒然当一痴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