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说这话你自己不觉得臊得慌吗?”钱幽幽就看不惯晏子萧这幅假惺惺的样子,冷嘲热讽道:“说好听了你是帮着神行岩和郑家庄重修旧好,说难听点你不就利用三姑娘对你一片真心当结交幌子吗?皇帝的女人去和亲也没见你这么大阵仗,会弹个琵琶就真当自己是王昭君了?”
崔景言听不下去了,出声阻拦道:“钱幽幽你别太过分了。”
钱幽幽心情不好,想起钱多多一直拿自己当钱幽幽的替身,毛病又犯了,随口吼了一句:“我不叫钱幽幽!”
接着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崔景言:“前辈,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幽幽谷,嫌我们俗不可耐。可我们就算是一身铜臭味也没见得拿女人做文章,倒是你们觉得自己清高,一个个反倒管不明白自己裤裆里那块玩意。这婚事表面看着是两厢情愿我不该插一脚,晏子萧要是真心的我也不会闹这一通,但我不想看我装在心里的人被别人当踏脚石,这个道理都懂。前辈,若是有人对晏子萧有非分之想你的反应恐怕比我还过分吧?”
崔景言侧过头,避而不谈。
钱幽幽不想和这两个人多待,丢下一句话:“你们要不是真心就尽管回绝林庄主,别畏畏缩缩一堆顾虑,直接说是我来吵你们的就行。我向郑家庄提亲,林庄主和三姑娘答不答应都是她们的事,你们神行岩犯不着为难。”
钱幽幽出了院门,撞见站在院墙外的姜别。
姜别把屋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尴尬地露出一个笑嘻嘻的笑脸:“谢谢你啊,小少爷。”
钱幽幽扫了姜别一眼,惯例开口就没什么好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变着法的哄你师尊开心。你们神行岩也真磊落,互相利用玩的可挺溜。”
姜别心事被钱幽幽戳中,吃瘪了也不作声。毕竟这事钱幽幽出面当了恶人,耍脾气骂他两句他也得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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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向来不懂得拿捏。
不懂得对一份感情该付出多少才不会受伤。通常都是没头没脑的,像悬崖峭壁边的失足者,直愣愣地摔下深渊。
所以他们也不懂自认为无关轻重的一句话,伤一个人有多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正如现在坐在飘窗旁对着帕子发呆的郑三娘,和门外一帮嘲笑她被人退婚的混蛋。
好事不出门,林静澜很替郑三娘考虑,私下单独询问的楼清尘。神行岩也没有让郑家庄为难,哪怕私下里回绝得都是很隐晦。
可偏偏还是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郑三娘屋门都不想出,隔着屋门院门她好像都能听得到那帮人的窃窃私语。
郑三娘用指间轻轻抚摸帕子上那朵兰花的针线,心里又是一紧。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敏感细腻的姑娘,可那落在娘胎里的那些女儿心思不知怎么就一下子长了个齐全,逼得她难受。
她真那么喜欢晏子萧吗?她喜欢晏子萧弯起眉眼冲她笑,喜欢晏子萧像个大姐姐一样对她情绪的包容,喜欢晏子萧与生俱来让人想要依靠的亲和力。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会喜欢到会让自己这么难受的地步。
一向大力咧咧的郑三娘都意识到晏子萧没有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所以她刻意控制着,像欣赏荷花池最中间的那一朵荷花一般,因为她知道她摘不到。
可是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温柔的人啊,她就那么陷进去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连往日对郑三娘无用的闲言碎语此时都格外的刺耳,恨不得把郑三娘一点点凌迟,一块一块把郑三娘撕裂开曝尸荒野,嘲笑她难看又落寞。
丝绢的帕子质感很滑,一个不留神就顺着郑三娘的手滑了下去。
郑三娘忙伸手握紧,她惊醒,看着手里被握出褶子的帕子想,她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她把帕子叠好,她还是很喜欢这块帕子。那她在怕什么呢?怕外面的风言风语吗?
郑三娘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气,她要出去走走。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丢脸的?错的不该是你们这些见缝插针的人吗?
“哗啦”一声,郑三娘拍开院子的门板。在院外看热闹的人以为郑三娘要发作了,吓得四散奔逃。
郑三娘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地上放着一些讨好她用的东西。都是稀有的丹药符箓,认错般的排在她的门口。拿起其中一个,上面画着一个圆圆的笑脸,眉眼都是弯弯的,像哄着她一样。
郑三娘那股跟众人置气的脾气一下转到了这些东西的主人身上。她卷着一堆东西冲进神行岩的院落,“砰砰”敲开门,把一堆东西摔在了晏子萧的面前:“你什么意思?”
晏子萧低着头道:“我觉得这件事我给你的伤害太大了,想补偿你一些。”
换做是平常郑三娘一定会被晏子萧的细致入微感动到哭,可现在郑三娘心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又气又笑道:“你都拒绝我了,现在还对我好,你不是伤我更深吗?”
晏子萧不明所以,拿起东西一件件检查道:“我都是挑得好东西送给你的,你不喜欢吗?”
郑三娘左比划一下右比划一下,这几日好不容易攒的那些小女儿气也都没了,气得一跺脚:“算了不和你说了!以后不许给我!我没有让人看不起到那种地步!”
“我没有看不起的意思。”晏子萧难得露出窘色,挠挠头想了半天解释道:“我之前应了这门婚事不仅仅是因为神行岩和郑家庄的关系,还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被我回绝会像现在这样落人话柄。但是我后来想了想,觉得钱幽幽说得对,我没有做好和你成亲的准备,不能拿你的婚事开玩笑。我只能想想办法把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做些弥补。”
晏子萧说得很坦然,字字都是替郑三娘考虑,可处处透露的都是那种一碗水端平的细致,温柔的不近人情。
郑三娘眼眶里微微发酸,问出了她活的前十多年都看不起的一句话:“晏子萧,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也不知算郑三娘的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晏子萧笑着道:“喜欢啊,我喜欢你,喜欢师尊,喜欢蒋岩,喜欢姜别,喜欢你们每一个人。”
郑三娘看着晏子萧的笑靥如花,眼泪夺眶而出,险些又一头栽了进去。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啊。你喜欢他,可是他喜欢每一个人。
晏子萧就是那么一个人,轻轻的,柔柔的,像一条涓涓细流,无论这世道刮多大的风也无法从他身上掀起什么波澜。
郑三娘见晏子萧第一眼时,就惊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他的温柔不是因为那种未经世事的单纯而吸引人,而是他蕴杂着许多故事,他经历过抛弃,经历过流亡,经历过生离死别,可这些他都欣然接受了。他独自咀嚼回忆着这些事,这些事切实提醒着他该如何体谅他人。这是他经历过岁月后沉淀下来的模样,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温柔。
郑三娘扬起流满眼泪的脸,咬着嘴唇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迎着晏子萧担心的目光,笑着道:“我叫郑三娘,你呢?”
晏子萧习以为常地想拿帕子替郑三娘擦擦眼泪,可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郑三娘的目光,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不该这么做。
他拿着帕子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回道:“我叫晏子萧,很高兴认识你。”
郑三娘一下扑到晏子萧怀里,抱了很久很久不出声。晏子萧任由郑三娘默默流着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郑三娘松开晏子萧,冲他摆了摆手,离开了。
果然啊,我还是很喜欢你。只是不像以前那样喜欢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像你那般温柔,爱我该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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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行岩的院门口和钱幽幽的院门口正对着,月门上两个字一雅一俗相互照应。
钱幽幽正在门口,赶开那些看热闹的修士。那些修士见郑三娘出来了,冲着两人哄笑着散开了。
钱幽幽上前拦住郑三娘,想要好像有话对她说。
郑三娘对钱幽幽的印象难以描述,一方面她不喜欢钱幽幽不讲理的性格,像个离了钱多多就难以自立的小孩。但另一方面钱幽幽的确多次毫不犹豫地为她挺身而出,行事果断,有几分男子气概和君子之行。
总而言之还是一个缺乏历练养在温柔乡里的大少爷。
郑三娘看钱幽幽神色不大对,问道:“有事找我?”
钱幽幽脸特别红,站得标版溜直,手扣着衣角下了好大决心才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眼郑三娘。
正好对上郑三娘满是疑问的眼神,郑三娘没什么心机,一双杏眼极像林静澜,纯净得像被暴雨洗刷后的空气,刚刚哭过后有些红,泛着水汽,一眼愣是把钱幽幽看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郑三娘见钱幽幽脸得好像要滴出血,想贴上钱幽幽的额头试试他的温度,可钱幽幽额头上绑着一大块红宝石的抹额。
郑三娘自小当野孩子养着,没点女生的自觉,只好不见外地把手贴到钱幽幽脸上问:“幽幽,你没事吧?脸好红。”
秉持男女授受不亲的钱幽幽突然被心上人这么一贴,脑子中什么东西轰一下塌了。脸红的极致的钱幽幽终于物极必反,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