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嘛……他既瞧上了,便得护着那人。哪怕以一介凡人之身,于修仙者林立的深渊虎穴,或许并不能将殿下护的多牢靠。但有他叶慕辰一日,便得竭尽全力地,护着他的小殿下一日。日复一日,以有涯之身,护无涯之爱。
南广和跑出叶侯府花厅后,便渐渐琢磨出滋味来。这小叶将军不是个孟浪的人,为何今夜屡次对他动手动脚?要知道当初就连他名正言顺的准驸马王青霄,对他都始终怜爱有加,言辞举止从未有过半分逾矩。——这位小叶将军,恐怕心下另有算计。但若果真如此,今夜叶慕辰故意以这样孟浪轻狂的举止待他,所图谋的是什么呢?
叶侯府的忠心,于老叶将军而言,南广和相信有十成十。但若是叶慕辰,则连一分都不可信!
南广和犹记得,昔年他点中叶慕辰陪读时,从那人如射如电的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鄙夷。虽然当时叶慕辰隐藏的很好,但却抵不过两人靠的太近,南广和从他眼色中觑的太真切!
今年春上,叶慕辰率叶家军自拓尔国远征归京,在城门楼下甩镫下马,举止恭谨,声音清亮,神色却漠然的狠。当时叶慕辰接过父皇所赐的百花酿,仰头一口干了,唇边笑得异常薄凉。
这样的人,没理由就为今日在画舫中瞧见了他的身子,便就此死心塌地,突然间忠君爱国了。
南广和魂体裹着鹤氅,先前故意装作可爱无邪,吃了许多米花糕,此刻深觉有些腹痛。他独自立在叶侯府回廊下,抬头看飞檐下铁马叮当,龇牙咧嘴地想,难道这个叶慕辰,居然是个天杀的断袖?
想起西京朝中那些世家子弟糜烂的私生活,南广和心下悚然而惊,魂体哆嗦了一下。恰在此时,耳边传来软布靴底落地的轻响。由远而来,最后停在距他十步外。
南广和抖抖索索地用眼角觑过去,便见一个身穿玄衣的风流少年郎抱臂立在花灯下,远远地望着他笑。
“殿下,臣带你去看件有趣的小玩意儿。”那厮语声低沉缠绵。正是那好色的混不吝、叶侯府世子、新近走马上任的镇国将军叶慕辰。
南广和哆嗦的更厉害了,见叶慕辰向他招手,左脚一拐,不知怎么就顺到了自个儿右边膝盖,脚下一软,险些五体投地面对叶慕辰行了个匍匐大礼。
叶慕辰吓了一跳,连忙纵身飞了过来,恰好搂住那一抹细腰。入手不盈握。那滋味蚀骨销魂。他低头忍不住笑道:“殿下怎地如此不小心?”
笑声震动,引动南广和裹在鹤氅内的魂体也是一阵阵水波纹状的波动。仿若他的一喜一怒,都被这厮牵动。
这天杀的断袖!
南广和越发悚然,哆嗦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小叶将军你……你离孤远些!”
“怎么了?”叶慕辰撩了撩剑眉,笑得眼波微动。鬓边浓眉青翠如画,唇线棱角分明,便如同画卷中的人儿走下宣纸,有了红尘的烟火气。
难得见到这尊罗刹有如此温柔小意儿的模样,竟然该死的好看!
南广和被他搂在怀中,脚踝都酥软了,声音抖了半天,乱七八糟地答道:“夜,夜色不早了,孤要回宫睡觉。”
叶慕辰闷声而笑,侧脸埋在南广和耳廓,索性将这个小少年打横抱起。鲜亮的红衣鹤氅自他怀抱中垂落,几只雪白的飞鹤图案在华灯下犹为醒目。
“殿下,待看完了,臣便护送您回宫。”叶慕辰故意贴着他的面颊,带着笑意低声道。“今儿可是七夕呢!不放了这些河灯,岂不是有负殿下今夜亲自来叶侯府这一趟?”
……放,放河灯?!
坏了,叶慕辰这厮的袖子果然断了!
南广和紧紧揪住叶慕辰的袖子,心里不断地哀嚎。呜呼哀哉!可怜本皇子殿下一世英名,纵然是男扮女装也没叫人吃过的攒了十一年的嫩豆腐,今儿都叫这天杀的断袖,给一锅端了!
叶慕辰抱着南广和,小小的人儿在他怀中紧张地蜷缩成一团。魂体没有温度,却能感受到怀抱他的那人心跳如春雷,怀抱干燥,带有少年沐浴后淡淡的青草气息。有些什么东西,悄然在南广和魂魄中留下了烙印。
虽然是只鳞片爪,却在后来悠长如流水的光阴里,不知觉生根发芽,直至长成他日不可抵挡的参天大树。
那夜的叶侯府上,花灯遍地。沿着一条蜿蜒曲水,叶慕辰牵着他的手,在水中放下了九盏莲花灯。每一朵莲花灯中,皆盛着一只小小的红烛。烛火摇曳,在夜色灯光下映射出两张青涩的少年面孔。
“殿下,”叶慕辰牵着那只纤柔无骨的小手,低声笑道:“慕辰此生别无他愿,惟愿殿下一生逍遥自在。自今夜起,殿下想要拿到什么,尽管吩咐微臣。臣自会替你去拿来。”
南广和低头不语,额前垂落的长刘海遮住了他变幻不定的表情。
“……殿下,微臣言尽于此。他日,你记不记得,都无碍。”叶慕辰低低地笑了一声。少年清亮的声音如水般流淌在这蜜糖一般的夜色中。“只要臣这里,记得,就好。”
叶慕辰左手牵着南广和,将右手放在心口,言辞是前所未有过的恳切温柔。他回眸深深地看了南广和一眼,随后突然露齿一笑。“……去吧!”
毫无征兆地,叶慕辰顺势撒手一推,将南广和魂体推入水中。
那条溪流原本环绕叶侯府后花园凉亭下蜿蜒而行,水流通往西京的护城河,一直流向大隋朝深宫。
南广和魂体轻飘飘地,落入那九盏莲灯中央,如同一个精灵般的仙家童子。身披红衣鹤氅,青丝如瀑垂落身后。披了一身的月华与流灯光辉。
“……魂兮归来!魂乎归来!定空桑只。二八接舞,投诗赋只。【注】”叶慕辰独自立在水边,目光远远投射在那随水流渐渐流向远方的小少年。“九朵莲花灯,千里送魂归!去吧去吧,往彼岸去吧!去往你该回去的地方!”
叶侯府开辟的水道不过尺许宽,到后来渐渐宽阔,在穿过墙头暗渠时,那个小少年也变得只有寸许长短,摇摇晃晃,随着莲花灯一道流入了地下暗流。
叶慕辰直到看不见这个小人儿了,才不慌不忙地一撩玄衣袍角,几个起落飞上屋顶。远远地,潜行护送那九盏莲灯一直托着南广和流入了大隋深宫内苑。
那个小小的少年,披着鲜亮的红衣鹤氅,站在莲花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不时回头与他笑着挥手,像是极为高兴,又觉得此事极其新鲜。远远超过了他先前听说过的市井杂耍术法。
作者有话要说:
魂乎归来!定空桑只。二八接舞,投诗赋只。【注】出自屈原《大招》
第43章 激将
叶慕辰尾随那九盏送魂归的莲花灯, 从叶侯府一直跟到大隋深宫,然后久久伫立于深宫朱红色宫墙外。夏夜露珠打湿了他的玄衣,亦打湿了他披散的鬓发。他独立于高墙, 入目三千繁华, 眼底却投射出深重的忧虑。
一直隐于暗处的仙阁, 此次派来数名神使来到西京。随后小殿下接连出事,先是无缘无故私自溜出宫, 在宫外遭歹人劫掠,随后便是在崖涘送归的路上失了主魂胎光。而先前在韶华宫内替殿下招魂作幌子的神秘中年人,其用意究竟是善是恶?
这一切, 都是身为凡人的叶慕辰不知晓的。
他怀着这样深重的忧虑, 再次回府换过官服,于凌晨朝会时分立于玉阶下,希冀能与隋帝当面求证一二。
这一日, 直至天色将明, 随侍隋帝身边的大太监尚喜公公才匆匆赶至,捏着嗓子高声叫唱道:“帝君有令, 长公主抱恙, 今儿个朝会取消!”
一众文武大臣尽皆哗然。玉墀下人声鼎沸。
“长公主怎地又病了?”
“哎, 帝君也太过宠爱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了!”
“……长此以往,这可怎生得了!依老臣愚见,陛下早该立后, 为我大隋朝再诞下一位皇子, 这事儿才是正理啊!”
“诜大人所言极是!”
“……是极,是极!”
“尚喜公公, ”叶慕辰匆忙上前几步,凑到阶下, 行礼问道:“某有要事禀告,不知尚喜公公可否向陛下通报一声?”
尚喜回头见到是他,长垂两鬓的眉毛挑了一下。“小叶将军有何事禀告陛下?”
叶慕辰撩起袍角,匆匆登上台阶,凑至尚喜耳边低语了一声。“离魂。”
尚喜悚然大惊。他快速瞄了叶慕辰一眼,不由得面上浮现出几许笑意,刻意提高声音高声笑道:“叶侯爷既然有家书回报,小叶将军便随咱家去御书房瞅瞅,兴许陛下这会子也想听一听其中详情。”
随即回头扫了叶慕辰一眼。
叶慕辰会意,朗声笑道:“正是家父前几日行至西南,派家将传书至此,有事要禀告帝君则个!”
孺子可教也!
尚喜点了点头,领着叶慕辰脚步不停地赶至御书房。
御书房内,隋帝依然穿着前夜叶慕辰倒挂金钩窥见的那身衣裳,额头绑了一条淡金色额带,面色苍白,正低头翻看那卷古书。桌案上烛泪厚厚滴了一摞,显然是一夜未睡。
尚喜简略通传了一遍,便悄然退下,将房门紧掩。御书房内独留下叶慕辰与隋帝君臣二人。
“尚喜说,你知道皇儿离魂一事?”隋帝面色有些不好看,丹凤眼内眼白皆泛起明显的血丝,揉着额头,斜斜靠坐在龙椅上,淡然问了一句。
“是!”叶慕辰行了个礼,恭谨地站在下首,冷然道:“不仅知晓的详细。昨夜殿下所失主魂胎光,亦是臣寻得的。若臣没料错,此刻殿下应当已经陷入沉睡,不再胡言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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