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又沉默了。
终于,为首的浮舟伸个懒腰站起身,哈哈笑了两声:“师叔祖教导大家也累了,我们也要去练功,不如改天您老再讲给我们听,可好不好?”
元礼松了一口气。平时见那头小花豹子和大家说那么多都不带磕巴的,便觉得净耍嘴皮子是件轻巧差事,谁想说都可以说,横竖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瀛洲山上的旧人,谁都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可今日真做起来,发现要像豹子那么豁得出去,还真放不下自己这个端惯了的师叔祖架子。
眼下弟子们听累了要走,再好不过,拍拍手如释重负,目送他们去远了。
清一色灰色外袍的弟子们一齐去了观书阁,将那《远古至今众神战纪》给翻了出来,呛了一鼻子的灰。
稚嫩而清脆的咳嗽声在阁楼之中响个不住。
大家手忙脚乱,翻到君芷的那一个单元。因为浮舟的口齿最清楚伶俐,便推举她来念。
“诶,元礼师叔祖有一段没讲到。”浮舟皱着眉头一目十行,“空珊出事了。”
“空珊能出什么事?她不是顶顶厉害的嘛?”最小的那个问道。
“不知道,这一回的标题叫作《空珊之死》。”
几个人苍白了脸,好好的一个故事突然死了重要的人物,不说心如刀绞,却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小脑袋挤挤挨挨凑到书跟前,参差不齐小声念道:“君赭看那齐国女将军厉害无比,杀人如麻万夫莫当,便起了歹心……虽然战鼓敲响之前,君芷一再叮嘱兄长,柳空二人,须要看在她面上留下活口……可事从权宜,眼见死在柳心瑶手上的东楚士兵越来越多,君赭便下令自己身边精锐的亲卫队上前,除留下四个近身护卫而外,其余人一起上,目标直指柳氏女将。蜂拥而来的劲旅,让柳心瑶有一种无暇招架的惊慌失措,就在她即将抵挡不住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与柳心瑶并肩而战……”
一只人立着的小猴子红着一双眼,“空珊珊其实很爱小柳吧。”
“肯定的吧,这还用说吗?她一直隐藏行踪,寸步不离跟在小柳身边哪。”浮舟摇首叹息,低头继续看着书念道,“这时,君赭取过近卫身上的弓,搭弓一射,一支冷箭嗖地飞往……”
“冷箭飞往柳心瑶与空珊激战处。空珊一眼看见,因手上正在应付四个敌手,撂不开手去格挡,只喊了一声:‘小心!’一面说,人也已经瞬移到了柳心瑶的身前。
“那支箭扎进胸前时,空珊感觉不到痛,一箭之后,那边又补了一箭。还是不痛,倒是感到周遭厮杀声渐渐离得很远。只有一个女子的嚎啕大哭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不是别人,还是那个莽撞无比的柳心瑶……”
“别念了,求你别念了。”小小的倾蔻两手捂住小耳朵,一双杏眼里蓄满了晶莹泪水,拼尽浑身的力气大喊道:“我要去把那只臭豹子揍一顿!”
立刻有大些的孩子去捂她的嘴,告诫她不要放肆。
“小蔻子,这不当玩的,若是给凛月大人听了去,谁要对她的豹子下手,那即使只是动念、还未动手,那这人也必然遭了秧。”
浮舟也道:“你打豹子做什么,这不是她虚构出来故事,她不过将往事编修了一下而已。”
那本书特别厚特别重,捧在手里很是吃力。
捧着它的浮舟,觉得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酸了。于是提议把这书放在桌案上,大家伙儿一起看。
几个于是挤做一堆,翻过一页。
天空下着滂沱大雨。
因此战事少歇。
因着东楚势力的急速膨胀,齐怕它下一个目标就是自身,故而先下手为强,出兵讨伐东楚,出师理由居然是东楚狼子野心,觊觎南齐。
齐军压境,东楚应战。
不过短短三个月,此时交战的地址已楚的西界转移到了齐的腹地。
楚军固然凶猛。
可齐军亦不弱。
差距便在君芷奇诡的阵法。
齐倾举国之力,竟寻不出一人可破之,由此渐露颓势。
也不是没有人来暗杀过这个罪魁祸首。
奈何她身边有一个极之厉害的贴身护卫。
有人说那是一头狼。是妖精。有妖法。
再刚猛的凡间英雄,也不是其对手。
此时大局已定,又值雨季,君芷和小狼在大帐内歇息。
君芷面色无波无澜,可是长时间的沉默出卖了她。
小狼坐在她对面,也不则声,只绕到她身后,替她捏着肩膀,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生死有命。不要太伤心。”
君芷扭过脸和她轻轻道:“我想静一静,不要说话。”
狼便不再做声了。
侧耳听去,只剩大帐外雨点敲击在泥土上溅起灰尘的扑簌簌的声音。
良久,反而还是君芷先开了口:“我想喝酒。”
楚颜在对面勾了勾唇角:“还是这么个毛病,明明也不能喝。遇到事情,先求一醉。”
君芷道:“不能喝,岂非正好。省了酒。”
没成想到了这种景况,她还能说笑,小狼倒又意外了,从腰间掏出酒壶递上去,“此酒性烈,慢点儿喝。”
君芷接过去,饮了一口,又将酒递回来。
狼会过意来,也喝了一口,再递给君芷。
酒将尽时,见君芷似要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模样,楚颜便将身子移过去,揽她入怀,低低问:“难受?”
君芷摇头,也没个章法,只拨浪鼓似的来回摇晃。
“是否后悔下山来,蹚了这尘世的一趟浑水?”狼咬着那因为饮酒变得滚烫的耳根,问。
君芷一听,坐直了身子,想了半日,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是。”狼探手将她的腰揽过来,“我也不后悔。”顿一顿,“我几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君芷侧脸茫茫然看着她:“想要的一切?”
狼垂了垂眸子:“你。除了你,还是你。”
怀中的那一个便把脸埋回去,“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是我害了空珊。是我害了……小柳……”兴许是情势太费神思,兴许是酒的劲道太大,说完了这句,再没了声息,仔细看时,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狼小心翼翼地搂着她躺下,再将搂着她的那只手抽出来,撑着自己的侧脸,支起了上半身,侧身斜躺着看那睡颜。一面拿手指隔空去描摹梦中人的轮廓。眸子里的神色闪烁不定。
但唇角却不自觉地带了微笑。
睡梦中的人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楚颜。
明明被叫到名字,却并没有马上答应。嘴瘪了瘪,稍后方才蹭过去,低下头,轻声应道:“我在。”
没有了回应。
幽暗的香气已在鼻尖。
殷红的嘴唇像是在等待采撷一般。
小狼将自己的嘴唇轻轻覆上去,柔软而甜美的所在,小心翼翼地尝了又尝。
“柳心瑶就这样消失了。从齐军的中心人物变成下落不明的失踪人口。”
“她去了哪里?”窝在浮舟怀里的倾蔻这样问,“太伤心,自杀了吗?”她和大家说,自己有许多字尚不认识,因此白日间大家一起看的故事,她很多地方并没有看明白。所以晚上就寝之后,跑到浮舟的屋子里来,钻进她被窝里,说是提供暖床服务,需要的回报就是把浮舟把结尾讲给自己听。
“没有,后来又出现了。”浮舟抱着怀里背对自己的一小团,这样说道,“就在齐楚与鲁国打仗的时候。”
倾蔻转个身,扬起小脸问,“怎么还有齐啊,元礼不是说了,东楚胜了吗?齐国没有灭亡吗?”
“名存实亡,楚军兵临齐国国都城下之时,齐开城投降了,成了楚的一个小邦。”浮舟笑一笑,“为了表白自己的忠心,所以在攻打鲁国的时候,齐军的一支作为先锋队出战。”
倾蔻皱皱眉,“不会有疑心吗?”
浮舟笑:“应该有疑心吗?”
“君芷不害怕新投降的齐军临阵倒戈吗?”倾蔻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浮舟嘶了一声:“你连临阵倒戈这样的词都能信手拈来,你说你字还没有认全,我不信!你就是想来与我同睡吧,是不是?”
倾蔻粉扑扑的小脸上一丝被看穿的慌乱也无,很镇定地摇了摇头,“确实认不全。这个只因先时在家听家父谈及兵法,耳濡目染而已。”
浮舟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唇角,“既然你听令尊谈及兵法,难道不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君芷既然敢用齐军作战,就必然有掌控全局的信心和手腕。”
倾蔻咦了一声:“她学的那些,到底是什么阵法?这样厉害,我也想学。”
“可是吕祖师爷不肯教啦。”浮舟抬手刮刮她的鼻梁,“小傻瓜,你到底是想和我睡,还是想学阵法,还是想听故事呢?”
倾蔻正色道:“听故事。”
“唔,故事的话……你很关心的柳心瑶又出现了。这次她是一员副将。”
“小柳会不会很恨君芷呢?”倾蔻含着小手指,两眼泪汪汪的,“毕竟君芷的哥哥杀了她心爱的人。”
浮舟踟蹰半晌,还是道:“不恨。那日鲁国国都城破,柳心瑶去找君芷喝酒了。她提着一坛陈年花雕酒,到君芷帐外,被楚颜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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