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道:“收留可有条件?维持花销如何负担?何不推至地方?”
都是很不错的问题,所以顾烈笑了笑,才一一解答。
京城毕竟是大楚都城,不至于有太多弃孤遗婴,只要是未满十岁的,都尽力收下了。赡幼院生活毕竟清苦,不如在酒楼茶馆里给人跑腿,所以但凡大一些的孩子,想走也不会留下。
花销出自顾烈自己的私库。因为还有种种不足,所以也不好推至地方,是担忧成为敛财手段,好心办坏事,故而这方面还交由翰林院研究推敲,让那些才子们理出一套可行规则来,也算是考验这些新科庶吉士。
一举多得。
顾昭听得连连点头,主动道:“儿子也想尽一份心,不如将儿子今年的俸禄给赡幼院支使。”
顾烈原本扫了一眼来人,听闻此言,失笑道:“为何担忧赡幼院成敛财之地?就是因此。你一年俸禄够建多少赡幼院,回去找算术师父教你算算。若将赡幼院安顿得太好,不但无益,反而有害。你也回去仔细想想,写篇文章来。”
“是,父亲。”顾昭明白自己想当然了,连忙应道。
姜扬在一旁听着,心中是五味杂陈。
首先当然是觉得小王子未来可期,简直是和顾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懂事沉稳,怎不让姜扬老怀大慰。
其次就是欣慰天家父子相处得有敬有爱,亲情浓厚,这就更让姜扬心头一松,毕竟顾烈这些年连个家都没有,如今有个懂事儿子,实在是老天开眼。
这最后,姜扬难免又想到了狄其野。
姜扬催顾烈考虑人生大事催了那么多年,顾烈就是不开窍,一心扑在复楚大业上,突然有了亡妻幼子,就已经把姜扬惊过一次。后来顾烈登基了还不肯往后宫添人,成了天的沉迷政务,又让被颜法古吓过得姜扬担忧他认定亡妻再接受不了其他女子。
结果现在和定国侯搅在一起,简直是晴天霹雳。
姜扬日日都在政事堂待着,遇着急事要务也没少进未央宫,旁观下来,自然知道顾烈与狄其野相处得十分融洽,当时还欣慰过狄小哥终于不那么任性妄为了。
现在想来,真想骂自己是个瞎子。
相处得再和睦,定国侯都是个男人,还是个功高盖主的大功臣。
姜扬继续这么一想,不禁唏嘘,狄小哥真是除了雌雄不对,哪里都对。
于公,顾烈一心扑在政务上,狄小哥够聪明能干,不仅遇事能有个商量,狄小哥还几次直言劝诫,堪称是心有灵犀,君臣相得。
于私,顾烈极难与他人亲近,狄小哥也有过分爱洁孤高的毛病,可他俩已经在未央宫和睦同住了一年多,这里头必然有感情在。
但凡狄小哥有个一模一样的姐妹,姜扬恨不得亲自上门当媒婆,帮顾烈定下这门天作之合的好亲。
唉……
顾烈亲自把顾昭抱上了马车,才回过头问不言不语跟了半天的姜扬:“什么事?”
其实顾烈心里有数,当日牧廉参养父,满朝文武都必定以为牧廉是挤兑姜延他父亲,但缜密心细的姜扬,八成能琢磨出背后深意来。
所以姜扬找上门,是在顾烈意料之中,但他没有急得一见面就直言劝诫,倒是出乎了顾烈的意料。
顾烈更没想到的是,姜扬满脸愁苦不言不语地跟了半天,最后问了这么句话:“陛下,‘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此话何解?”
此句出自老子《道德经》,只要念过四书五经都不会不明白其意,却被姜扬在这时候拿出来问顾烈。
用白话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行私纵欲是最严重的罪过,贪得无厌是最严重的灾祸,所以懂得知足,见好就收,心无贪求,才能长久圆满。
这就可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
一种,是在劝诫顾烈不要放纵自身,不能比现在更执迷不悟了。
另一种,却是姜扬退了一步,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既然狄小哥是个男人,既然顾烈自己过得幸福,那就算姜扬对这桩十全九美的感情不满意,也无法强求。
顾烈感念姜扬体贴,笑言:“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姜扬无奈而笑,拱手一礼,回身上了马车,对着车夫狠狠道:“快马加鞭,进宫!”
车夫不懂陛下就在这,自家丞相为何急着进宫,但他只是个车夫,当然得听上命,于是顾烈与顾昭的马车还行到半途,姜扬就已经冲进了钦天监。
那叫一个矫健。
什么都不知道的颜法古还在对着自己乱占出的短句推敲天意,嘴里念念有词:“‘烈火焚野,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千古奇冤才说天日昭昭呢,哪里有冤案不成?”
又对着纸条唏嘘:“啧啧啧,这短短一句犯了三个名讳,当真是天意难测。”
然后自己对自己笑起来:“哈哈哈这看着跟一家三口似的。”
姜扬听到这假道士一番独角戏,从背后飞起一脚,把颜法古给踢趴了,拂尘都摔了出去。
“谁!”颜法古怒不可遏,回身一看是债主,当即委屈起来,“做什么!贫道虽然欠钱不还,但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怎么还打人呢!”
想了想更是委屈:“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进宫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
“哼!”
谁让这个假道士一天到晚瞎算,还他娘的算这么准。
姜扬重重一哼,犹不解气,对着颜法古的占字小桌又是一脚,扬长而去。
*
狄其野进来的时候,颜法古正抱着自己的拂尘发愣,占字小桌还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狄其野惊道。
颜法古委屈道:“姜扬进宫打我。”
狄其野笑了:“你看看你,不务正业到丞相大人都看不下去了。”
前两日险些被顾烈调去顶祝北河的缺,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颜法古不爱提这茬,哼唧了两声不说话。
“走,”狄其野招呼他,“带你玩去。”
颜法古眼睛一亮,喜滋滋跟着狄其野走了。
狄其野把人骗到了未央宫大书房,指着堪舆台道:“不是想和本将军打模拟战?来两局?”
哟,和大楚兵神对战呢。
颜法古撸起袖子,拿起了竹笔。
狄其野点点蜀州:“就打这。”
第103章 过日子
蜀州监察御史又死了一个。
为什么要说又?
前前任蜀州监察御史, 还没到任上, 就遭了流民所害。
前任蜀州监察御史, 在楚初二年的除夕之前,走山路时一时不慎,掉下山摔死了。
而本任蜀州监察御史, 刚到顾烈养父府里直言劝诫了一番,听说风族首领芙冉没了,要赶去看个究竟, 结果在芙蓉城外掉下了河, 不会凫水,淹死的。
可见十州监察御史这活儿不好做。
他们不好做, 他们手下各道各府的监察御史,那就更不好做。
事实上, 蜀州是顾烈推行奖励农耕、还利于民等政务最不顺的一州,也是监察御史消耗速度最快的一个州。
前任蜀州知州是这么辩解的:我们这地方山穷水险, 陛下派些外地才子来,不熟地形,就容易掉山掉河, 不如启用些本地乡贤, 他们熟知地形,各个都是仁德楷模,值得信任。
这人敢上折子对顾烈说这种鬼话,满朝文武都佩服他找死的勇气。
监察御史起的是监察官员之责,乡贤是什么东西?乡贤是地主士绅抬着仁义礼教欺压贫民的高帽, 不知沾了多少冤血。用乡贤监察官员,等于是派豺狗监督野狼放羊。
这个蜀州知州,年初上了折子申辩,不到七日就被顾烈火速提溜到京城,游街砍了。
接任的是个出身钟家的武将功臣,论起来是钟泰的堂叔,叫钟敦。
结果,眼下又死了一个蜀州监察御史。
而这回,又不仅是死了个蜀州监察御史,风族首领芙冉从重病到病殁,都大有蹊跷。顾烈属意的继任首领,即芙冉的儿子,迟迟没有传来接过风族首领之位的消息。
养父府中的消息原本是日日禀报,如今已经迟滞了两日没能传出来。
蜀州,是要起风雨了。
顾烈的笔在圣旨上悬了半晌,终究还是看向狄其野:“你若是想领兵”
狄其野好笑:“别犹豫了,下旨吧。”
颜法古被顾烈从钦天监踢了出来,跪在奉天殿上,对着圣旨老泪纵横。
被设计了。
活脱脱被定国侯设计了。
顾烈真是懒得理他,明晃晃地威胁道:“怎么?”
颜法古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硬是谄媚地笑出了满脸褶子,那叫一个忠心耿耿:“末将领旨,不肃清蜀州誓不还!”
顾烈给他气笑了,摇了摇头,还是嘱咐:“平安回来。”
前世没能做成君臣,顾烈可不想重蹈覆辙。
这嘱咐是陛下一片关怀,听得颜法古还有两分不好意思,微微反省了自己百般躲懒的行为,一甩拂尘,再郑重道:“末将谨记。”
于是乎,颜法古点了精兵,没大张旗鼓,但也没遮掩,在狄其野、姜扬等人的目送下,浩浩荡荡离了京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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