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左侍郎敖一松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反驳道:“师父此言差矣,先不说作为弟子,陪师父吃饭是理所应当,再说,咱们不都是正儿八经的帝_党,谁家结党营私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儿?咱们哪一个不是为君分忧。”
自从入了朝,他们不好再喊狄其野将军,但称定国侯,又少了分亲近,于是干脆都跟着牧廉叫师父,事已至此,狄其野也没拦着。
敖一松前半句说的,狄其野还带笑听着,但说到后头,狄其野就似笑非笑地问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得罪人的活儿你要是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敖一松也是今日被人挤兑了,倒不是真有心抱怨,此时连忙认真道:“是我一时失言了。我自罚一杯。”
“别喝了,”狄其野点点筷子,“换杯茶醒醒酒。”
敖一松乖乖应了。
虽然敖一松这话说出来不应该,但仔细数数狄其野这几位旧部,确实干的都是招人骂的活儿。
首当其冲的就是牧廉、姜延和庄醉,牧廉在御史台,姜延和庄醉是锦衣近卫的正副手,职能都是监察,御史台监察百官,锦衣近卫根本就等同于皇帝耳目,监察一切。他们不招人骂,就没有更招人骂的职务了。
而敖一松,任的是吏部左侍郎。
吏部掌管文官的任免升降、勋封调动,可以说掌握文官命脉,是六部之首。
吏部尚书为人八面玲珑,右侍郎也是温文尔雅,陛下任命时,专门点了左侍郎统领考功一司,也就是说,特地让敖一松来负责官员的绩效考核。所以吏部唯一招人背地里钉小人的,就是敖一松。
姜通和左朗与他们不同,受家族势力影响,姜家左家有意低调,所以姜通领的是京卫总指挥的职务,负责京城防务,名头不显,但确实还是重任。左朗在大都督府任左大都督,是唯一一个还任武职的,虽然听上去好听,但基本上没有实权。
所以,狄其野这几位旧部,基本都身负要职,也可以说他们这些职务,都得把脑袋拴在裤腰上干活。
换句话说,简直是满门忠烈。
不然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
敖一松今日发这句牢骚,但不是真不知好歹,而是他年前驳了某位功臣的想要一等考功的要求,散朝后在街上,那人见了他,故意对着身边几位大臣感叹,说定国侯不愧是大楚功狗,手底下的狗一个个牙尖嘴利,都会咬人,陛下得此良犬,该配_种留后才是,怎么拘在宫里守门呢?
这话难听至极,可敖一松毕竟是个朝廷大臣,而且还是应该作为表率的吏部左侍郎,他不能当街和人打起来,只能忍一时,再做打算。
而这话,敖一松也不能说给狄其野听,若是狄其野只是单纯一个功臣,敖一松真不妨对狄其野告一状,可偏偏敖一松知道狄其野与顾烈的关系,他怎么好把这种闲话说出来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所以敖一松心里憋着气。
还吃着,外面轻手轻脚地来了一队人,近卫进来恭恭敬敬地禀报,说陛下听闻定国侯今夜不回宫住,着人送些东西来。
狄其野出去一看,元宝亲自带着一队侍人,光软毯就送了三条,还有银丝炭火之类的,总之就是怕他冻着。
天地良心,这都快四月份了。
牧廉在门边探了个头,感叹:“师父,您怕冷怕到这个地步了吗?”
“闭嘴!”
丢人丢到牧廉面前了。
狄其野摆摆手,含糊道:“收着吧。”
于是元宝带着侍人们忙活起来,把各样东西按照在未央宫一式一样地摆好,总之务必让定国侯在自己家过得像在未央宫一样。
敖一松失笑,得,自己瞎捉摸什么呢,将军都给宠到这份上了。
庄醉嘿嘿一笑,他是锦衣近卫,何况顶头上司姜延就在对面坐着,不能喝酒,所以拿着茶杯过来和敖一松的茶杯碰了碰,笑道:“兄弟,走一个。”
敖一松和他茶杯一碰,喝了口茶。
“听底下兄弟说,今日有人在街上大放厥词,”庄醉压低了声音,像是说八卦似的和敖一松讲故事,“他们也不能徇私枉法,只能如实禀报,陛下让人一查,查出来不是个东西,听说年前还要挟你要一等考功?回头御史台那边找你问,你照实说就是。”
敖一松先是一惊,再是松了口气,对庄醉和抬着眼皮看过来的姜延笑笑,举起茶杯敬了敬,一口闷了。
狄其野看得匪夷所思,怎么着,吃师父家的这么得劲?连茶都一口喝完?
“再给左侍郎大人冲盏茶,要好茶叶,”狄其野唏嘘道,“可怜见的。”
敖一松笑眯眯:“那敢情好,我沾师父的光,也尝尝贡茶的滋味。”
狄其野奇怪道:“胡说八道,我这哪来的贡茶。”
元宝刚收拾完,此时悄没声息地站在一边准备伺候着,闻言忙给陛下争脸道:“有的,定国侯那日夸涧顶毛峰不错,陛下给侯爷殿里备着,还往侯府送了六两。因为侯爷不常回来住,才没敢送多。”
狄其野无言以对。
毕竟要给师父面子,席间众人都不敢明着笑出声。
敖一松喝了口涧顶毛峰,笑着夸:“真香。”
*
入了夜,狄其野头一回进了自家卧房,被惊得吓了一跳。
这里面不止布局和未央宫里他住的偏殿一模一样,连翻的兵书,都翻在同一页反扣在案上。
何止是体贴,简直是惊悚。
狄其野越来越觉得,不知道是顾烈那个养父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还是自己什么时候无意触动了顾烈什么不好的童年回忆,顾烈有些言行,像是被狠狠吓过,带着分矫枉过正的意思。
用矫枉过正来说也不准确,但狄其野也没弄清楚缘由,所以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狄其野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疑惑,待在这卧房里简直要炸毛,于是走到院子里发呆。
姜延路过,叫了声师父。
“你有话要说?”狄其野把侯府布局一想,知道姜延不是路过,是特地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老婆回娘家了怎么办,在线等
第93章 白狐狸
狄其野心有猜测, 恐怕姜延是看出他和顾烈关系了, 所以淡定地等姜延开口。
事实也确实如此。
姜延毕竟是这群人中唯一的资深断袖。
虽然他自己总是遇人不淑, 碰到牧廉这个小疯子之前也没啥经验,可两个男人眉梢眼角有点什么,姜延看得很准。
说实话, 一开始他都不敢往那方面想,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这是君臣情深,到最后实在是骗不了自己了, 还是被吓得够呛。
这是两个什么人?大楚的擎天巨擘。他们俩谈上感情了还得了?一般人闹个别扭断个关系, 伤筋动骨痛彻心扉了不得了,这两人要是闹个别扭断个关系, 大楚朝堂都得抖三抖啊。
所以姜延为这二位主子提心吊胆,生怕他俩出点什么事。
姜延是锦衣近卫指挥使, 陛下手里一把刀,没有比他更近的天子近臣了, 在宫里来来去去,几乎每日里看着,慢慢琢磨出味来, 陛下和定国侯这恋爱谈的, 还挺有意思。
一般而言,不论男男女女,感情中总有一个强势一个弱势,普通男女间往往是男子强势。而两个男子之间,正经谈感情的太少, 真要谈起来,也总有一个弱势些,自觉退一步。
姜延自己和牧廉,按理说是牧廉比较弱势,但这小疯子不可用常理猜度,姜延自己又是个百依百顺的痴情种,所以在卧室之外,基本是个势均力敌的意思。
同样,按照常理,定国侯和陛下谈感情,应该毫无疑问是陛下更强势。
从古到今,和皇帝谈感情的,通常叫做男_宠,或贬称为佞幸,总之是没什么好话,其地位也可见一斑,被宠的被幸的,都是靠着皇帝生活,就别谈什么地位了。
可狄其野是定国侯,为打出打下半壁江山的大楚兵神。
这么一来,加上陛下这个情深似海的劲头,或许也能算是势均力敌,可在姜延观察看来,怎么隐约觉得,陛下甚至还低了一头啊?
姜延越看着,越觉得不大对劲。
要说陛下弱势,那也不对,定国侯明显被陛下控在手里呢。要说陛下强势,似乎也不对,实在没见过谁家皇帝对别人小心成这样。
所以姜延思来想去,毕竟这是牧廉的师父,他还是冒着定国侯暴怒的风险,多嘴来提一两句。
姜延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直说,反而提醒道:“师父,您记得去年陛下生日时候,你从秦州给陛下送了个瓷器。”
说起那瓷器,虽然过去小半年了,狄其野表情还是立刻郁闷起来。
顾烈自己不愿意过生日,拿孝期挡了,但他不愿意请宴,臣子这个礼还是得送,何况是狄其野这个男友,所以狄其野特地在那之前,借着秦州修点将台的事,偷偷跟着被派去监督并占卜祭台吉日的颜法古,跑到了秦州去。
秦州瓷器出名,狄其野想到顾烈不是刚好提过瓷器么?于是从来不买奢侈品的狄其野狠心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个怪漂亮的淡紫冰裂纹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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