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工夫,两人再去早市就有点晚了。
好在谢翡想买的东西可替代性也强, 他们一直逛到早市散去, 商铺陆续开门, 才买了个七七八八。
蹬着三轮返程的路上,谢翡听见街面传来很有年代感的吆喝——
“拨浪鼓儿风车转,琉璃咯嘣画糖人儿。”
他循声一看, 见是个卖画糖的老大爷,对方面容消瘦、衣衫单薄,蜷缩着身体坐在张小凳子上, 瞧着有点儿可怜。
估计是察觉到他的打量,老大爷和他对上视线, 和善地笑了笑。
“哥, 我们买个糖人吧?”谢翡突然提议。
隔了会儿,他才听见郁离冷冷的回复:“就你事多。”
谢翡自行翻译为“允以通过”, 骑车来到老大爷跟前,盯着刻满十二生肖的转盘说:“多少钱转一次啊?”
“二十。”老大爷眯着眼笑。
“……”
谢翡那矫情的同情心消失殆尽,不过他现在也是能赚钱的人了,二十就二十吧, “那我转一次。”
他下车走到转盘前,食指轻轻一拨, 竹片制的指针顺势旋转。
“我属龙的,让我转个龙好了。”谢翡双手合十地拜了拜。
老大爷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这个转盘可是暗中装了机关的,顶多转出个不费时的动物,就比如现在……
“哎呀,是老鼠——”
老大爷正装模作样地惋惜,就见即将停下的指针莫名多转了一大截,硬生生停在了“龙图”前。
我眼花了??!
老大爷怀疑自己出现幻觉,就见摊前的少年兴奋地拍拍手:“真的是龙!”
“……”
行吧,龙就龙,反正这个点也没啥生意,顶多就是耗费些工夫。
老大爷拿着铁勺舀了些被高温化开的浓稠糖汁,在大理石板上熟练地来回浇铸,逐渐勾勒出轮廓。
谢翡从小就爱看画糖人,此刻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忽听一声冷哼:“你这画的是龙?”
胡子大汉显然相当不快,一脸嫌弃:“到底会不会画,不会就让我来!”
老大爷也不生气,仍笑眯眯的:“自己画得多添二十。”
“成,你起开!”
老大爷果断退让。
谢翡再看那老大爷,哪里还有什么和蔼可亲,分明就是个奸商。不过见郁离气势十足,他还是很期即将上演的打脸戏码,毕竟郁离掌握了那么多民间技艺,会画糖人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
“妈妈,盘盘上为什么没有蜈蚣?”五六岁的小男孩指着转盘满脸困惑。
男孩身旁游客打扮的女人尴尬地觎了眼“作画”的人,干笑着说:“什么蜈蚣,叔叔画的是马。”
“可是有须须。”
“那不是须须,那是马的鬃毛。”
随着两人的对话,谢翡眼睁睁看着郁离的动作越来越凝滞,最终愤而扔勺:“好了!”
摊前围观的几名游客尽皆沉默,唯有老大爷从容自如地给糖人粘上竹签,再用铁片铲起来递给谢翡,扯开嗓子吆喝:“来咯!龙一条!”
郁离脸色更臭了。
远离了摊子,谢翡一手拿糖人,一手推车,他小心翼翼地窥了眼沉着脸的郁离,还没说一句话,对方就没好气地抢先质问:“看什么看,是我见过龙还是你见过?”
谢翡心想我也见过,真不是你画的这样,但嘴上却很乖巧:“你。”
郁离估计没想到谢翡这么顺从,反而噎住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挑刺点:“你怎么不吃,是不是对我的龙有所不满?”
“没有,哥送我的,我舍不得吃。”谢翡非常懂得语言的艺术。
果然,郁离神色稍缓,声音也带上了温度:“咳,这次画得有一点点瑕疵,你倒也不必供起来。”
谢翡:“……”
成功哄好郁离,一路上气氛就很愉悦了。
等到了客栈,谢翡听湘妃说昨天急着返家的陆熙平回来了,还带了位坐轮椅的老太太,此时正在后院里等他。
“老太太?”谢翡一愣。
湘妃微笑:“是陆先生的外婆。”
谢翡原以为会见到位病恹恹的老人,等真见了面不免有些吃惊。
眼前的老太太至少七八十了,打扮得却非常时髦——做了造型的头发染成银白色,面上妆容得宜,耳垂缀着两粒精致的珍珠,身上则穿了件做工考究的玫瑰红对襟盘扣大衣,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根本不像是个病人。
对方见了他优雅一笑:“这位就是小谢老板吧,真是个水灵的孩子,多谢你照顾我家熙平了。”
谢翡忙迎了上去,笑眯眯地说:“陆外婆您好。”
“你好。”老太太似是很喜欢他,眼中透着亲近,可当她看向胡子大汉时却愣了愣,半晌后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郁离摇了摇头,淡声说:“老夫人好。”
老太太眼中有刹那的恍惚,片刻后笑了笑,“只是觉得你的气质有些熟悉,或许是年纪大了,记错了。”
谢翡正想哄老太太两句,就见陆熙平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对方是想和他私聊,改口说:“陆外婆,能借您外孙一小会儿吗,我想请他帮个忙。”
老太太含笑点头:“去吧。”
谢翡暂时将老太太交给郁离,和陆熙平前后脚出了后院,找了个角落问道:“陆先生有事吗?”
陆熙平难得严肃,“外婆这段时间要住在客栈,我得就近照顾,还能加床吗?”
“没问题。”
“能搬到你们楼下吗?”
“你的房间不是更大吗?”陆熙平可是早搬去了花园,还特别土豪地长包了间最高档的套房。
“你们这院子清净些。”陆熙平苦笑了下:“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最多半个月,说不定就几天,我的房间暂时让给外婆的私人医生住。”
谢翡一愣:“什么意思?”
陆熙平下意识摸出烟,顿了顿又揣回兜里,尽量平静地说:“外婆时日不多了。”
原来陆老太太已近九十高龄,两年前做了一次大手术,身体就不大好了,前两天忽然晕倒,经医生诊断是旧病复发,如果没有奇迹出现,多半就这几天了。
“我希望外婆能平平静静地渡过最后的日子,我家里……”陆熙平脸色微沉,含糊地说:“家里比较乱,这回我也是偷偷接了她出来。”
谢翡心下一叹,“那我先去收拾收拾房间。”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陆熙平,不论怎么说都过于轻描淡写了,等回去和郁离谈起这件事,却意外听闻了一桩八卦。
“圈子里都知道陆熙平有背景,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赌王唯一的外孙。”
“赌、赌王?”
“陆胜男。”郁离走到沙发旁坐下,仰脸看着他:“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位老太太,陆熙平和他母亲都随陆姓。”
谢翡一脸“震撼我全家”的表情,灵魂出窍般听郁离讲故事。
陆胜男很小时就被重男轻女的爹给抛弃了,当了几年流浪儿,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某位大佬的赏识,以自身能力闯下一片基业。在她三十八岁时,名下经营的赌场已遍及全国,只是陆胜男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子嗣上一直很艰难,便决定收养三个女孩。谁知两年后陆胜男竟老蚌怀珠,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惜女儿自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年纪轻轻便撒手归西,只留下了八岁的陆熙平。
当时陆胜男丈夫死了,女儿也没了,除了偌大的家产就只剩陆熙平这么一个血亲,自然格外宠溺。为了给陆熙平积福,她竭力洗白了赌场生意,又担心自己年事已高照顾不了对方太久,便刻意不让陆熙平参与家族事业,只给钱不给权,以此安慰几个势力已成的养女。
她的用心良苦效果还挺好的,至少陆家养女对陆熙平都颇为疼爱,但三人间却争权夺利斗得厉害,矛盾早已闹到了台面上。
“难怪陆先生会说家里乱。”谢翡恍然大悟,感叹说:“真没想到陆老夫人居然是赌王,我还以为赌王应该是个男的。”
“她小时候的确跟个假小子似的,脾气硬得很。”郁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了下:“寒冬腊月天被人砍断拇指从赌场里扔出来,不过十岁大,却一声不吭。”
谢翡回忆起陆胜男右手似乎戴了手套,原来是断指了么?
他感觉自己的指骨隐隐作痛,又注意到郁离话中有话,好奇地问:“哥你见过她小时候?”
“我见她性子不错,死了未免可惜,就带回去养了两天。”郁离扬着下巴,得意洋洋:“说起来陆熙平还应该叫我一声爷爷。”
???
见谢翡表情不对,郁离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有歧义,顿时急了:“我的意思是辈分!”
谢翡心说按辈分我们都该叫你祖宗,不过没想到郁离和陆家还有这段渊源,难怪郁离对陆熙平还不错,至少在虞锦城的事上愿意帮把手。
“啊!那陆老夫人岂不是见过你的样子?你现在那么红,她应该早就认出你了吧?就没觉得奇怪吗?”谢翡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认不出,顶多觉得人有相似。”
“可你易容成那样,她都说你的气质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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