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老,就开始怕死起来。
死了就看不到自己记挂着的孩子了。
他们当初谁也没有问那臭小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遭难到金星这种破烂星球上,他走了的时候也没有问到底是因为什么。年纪大了,事情经历得多了,年轻人一腔血勇时候什么心态,谁都知道。
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答案,问了也不会改变。
孩子嘛,总是该出去闯荡的,而老刘头总是隐隐约约地能够感觉到,江戈那臭小子是要干大事的人啊。
年轻人要去做大事,老头子就说不了什么。
但是他担心啊。
担心那骨头断了也不一定会吭一声的倔强小子会将他的话当作耳边风,随随便便地就为了点什么把自己的命搭上去了。老刘头年轻的时候也是跑过江湖的人,知道像他那样的家伙,血一上来,什么都不顾了。
他们这群老骨头没有出息,只能守在一个破烂的星球上,等啊等。
从金星到别的星球,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远到他们这些老头要是谁撑不住了,死了,那臭小子也不会知道。远到那臭小子在外面把命拼上玩完了,他们这些老骨头也不知道,甚至连豁出老命去护他也办不到。
他们都是一些没有用的家伙。
风渐渐地大了。
霞光彻底地消失了,今天又要彻底入夜了。
刘老头放下筷子,不再唱了。他努力地睁着视力已经逐渐下降的眼睛,看着昏暗降临到大地上,希望能够看到一点光从天空落下。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旷野的风,日复一日,夹着沙子。
老刘头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他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撑不住这寒风了。风一冷就得进屋去,日子还长,他总不能现在就倒下了。
提起板凳,刘老头慢慢地站起身,转头朝着自己的房子走去。
他慢腾腾地走着,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
这也是他的习惯了,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总希望着什么时候,一转头,就看到飞行器从天而降,然后那个出去闯荡的后生从不知道多大不知道多远的太空中回来了。
第一次回头。
什么都没有。
第二次回头。
依旧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站到了楼梯的入口,习惯性地最后一回头。
这一次,他的视线突然凝固住了。
刘老头用力地揉了揉眼,又用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边的一点白色光亮。他抓着凳子的手下意识地用了力气,满是皱纹的手背崩得紧紧的。
那是……
是他看错了吗?
不,不是。
飞机飞过太空般的轰鸣声越穿越近。刘老头僵立在原地,开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听到了这声音,老房子的窗户一扇接着一扇地推开了。临对面的就是柳老太,她顾不上搭理自己那乱了的头发,从窗户里探出投来,扯着嗓门问傻站在楼下的刘老头。
“咋?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刘老头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松开了手,凳子落到地上,滚了滚。他一手握着忘了放下的鼓槌和铜锣,另外一只手手心里全是汗,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所有人都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了,连最年迈的老人都拄着拐杖,一步急一步地往外走。一个人抓着他的拐杖,让他慢点慢点,别磕了自己。最年迈的老人从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有些老年痴呆的迹象了,平日里人和他说话,他都向听不懂一样。
但这个时候,他口中念叨着道:“伢子回来喽,回来喽!”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目光呆呆地自顾自往前走。
回来了。
一艘飞船从远处而来,越来越近,最终在夜幕中清清楚楚地呈现出了身形。飞船上的灯打开了,光亮得耀眼。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飞船飞到他们的头顶,气流卷动,声音喧哗。飞船外的信号灯像当初一样一闪一闪地,它在众人的头上盘旋着,放在天空中划出一个圈。
老刘头用力地敲着手中的铜锣,朝着头顶的飞船奋力地呐喊着。
喊着喊着,忽然老泪纵横。
他沙哑的嗓子一扯,再一次唱起了当初相送时候的那几句:
“这一去,年少登第,皇都得意回,双亲未老时。锦衣归故里,端的是儿郎,春风马蹄急!”
声音烈烈而上。
最幸运的,莫过于他们这些人还未死去!他们还没有化为白骨,记挂着的孩子就已经锦衣归来。
飞船渐渐地降了下来。
稳稳地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舱门开了。
所有人都已经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睛。
消瘦的身影走了出来。年轻的远游人穿着有些破损的风衣,站在夜风中与他们遥遥相对。看到他的第一眼,柳老太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知道这孩子心中压着很多事,但是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一看,孩子形销骨立,披着风衣站在那里,脸上是掩盖都盖不住的疲倦。
“伢子啊!”
她眼泪簌簌地落了。
“哭啥子哭。”
自己都已经满脸泪的刘老头呵斥着,他一扔铜锣,朝着静默站在飞船前的年轻人蹒跚地走过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什么锦衣归,说什么春风得意,那都是长辈的祝福而已啊,他们真正想要的,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归”字。就算不是锦衣又如何,老人们从来不会在意那些的。
“回来就好啊。”
刘老头翻来覆去地念道。
站在飞船前的年轻人看着站在路灯下的老人们,终于露出了个微笑,虽然十分疲倦但终于微微笑了。
“我回来了。”
这人间,最喜是重逢。
第79章 番外赤火
【江戈的某一次轮回】
你知道吗,我们终将被火焰焚烧殆尽。
是的,我知道。
——题记
第四区,贫民窟。
进入星际时代之后,因为最初领导者的不同选择,星区各有各的政体形式。其中第四区选择了君主贵族制的复辟——不管什么时候,其实永远都是少数人掌握权势,不是吗?
平等,自由,只是光辉而可笑的宣言。
至少,在第十三区是如此。
凛冽的风刮过压抑的低矮建筑,在寒风中肯定有不少人会咒骂着。但是瑟兰倒觉得,刮刮北风挺好的。这是一年到头,仅有的一段能够将充斥第十三区的污浊空气吹走的时间。
第十三区,这就是那些贵族老爷对这里的称呼。当然,它有个更通俗的名称“贫民窟”。
一切毫无尊严与人性的地方都能够和“贫民窟”联系起来。
瑟兰坐在破门框前,用匕首刮着一小片金属。
他听到从背后的房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怎么?还没死啊。”
瑟兰没有回头,继续用匕首将金属刮得刺耳。
“……”
面对他这不怎么善意的话,房间里的人似乎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无言了片刻。
“还好。”
瑟兰嗤笑一声,站起身,低头钻进了门里。
他看起来是个在贫民窟十分罕见的大高个子,放在古地球时期,能够秒杀一堆篮球运动员。套着一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皮夹。他手指关节粗大,虎口的地方有着厚厚的老茧。
“啧,看样子命够大啊。”
瑟兰甩着匕首,居高临下地看着靠在床背上的青年。
那是名在贫民窟这种地方可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的青年。他身上披着黑色的军装,肩膀上扛着黄金徽章。
青年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当然这可能也有瑟兰将房间的窗户打开,冷风肆无忌惮灌入的原因。
他低垂着眼,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厚厚的白纱包裹着他的手,但还有隐隐约约的暗红血迹从纱布中渗透出来。
“没死就把钱结了。”
瑟兰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他挑起眉,漫不经心地说到。
“我的刀呢?”青年问,“有被人拿走吗?”
“被我卖了。”
瑟兰回答。
“不然你觉得在贫民窟这种鬼地方,上哪给你搞纱布?”
青年屈了屈手指,检查自己的手受的创伤如何。
瑟兰靠在窗边看他,说着风凉话:“我的大爷,你可省省力气吧。全废,能够给你保住就不错了,再乱动我上哪给你找人再接一次。”
青年脸上倒还是一如既往,看不出来他什么心情。
就像险些被斩断手的人不是他。
瑟兰点了根烟,烟雾在房间中腾起来。
“说吧,怎么把自己搞到这种地步的?我的大爷。”
青年闻言,笑了一声。
见鬼,他倒是还笑得出来。
“还能怎么回事?”青年平静地说,“想把一些人掀下来,结果失败了啊。”
瑟兰喷出一大口烟:“爷,你是我大爷!”
他一把掐灭烟,暴躁地转着圈:“能耐啊你。去年就在被追杀,今年直接成为帝国通缉犯了??是不是明年你就成为宇宙通缉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