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乔在他手上喷了两下,叹道:“您好久没发脾气了。”
蒋弼之吐了口烟,心想,也并不是很久,四个月前,他也曾在车里对一个男孩儿这样暴怒过。
他抬手看看自己给自己造成的伤,用力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愿生气,一生气就控制不了自己。”
钟乔笑起来,“谁生气时都控制不了自己,您的涵养已经很好了。”
蒋弼之想着陈星,苦笑着摇了摇头。
“安怡这是怎么了呢?怎么越来越不听话呢?”蒋弼之情绪有些低落,“让她留在我身边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是不是养不好她?”
钟乔安慰他:“不在您身边,还能在谁身边呢……小姐她,可能是青春期到了,荷尔蒙变化剧烈,身体还不适应,导致性情变化,比较易怒,也比较敏感。”
蒋弼之恍然大悟,这点他倒从没想到过,“那怎么办?不是说男孩儿的青春期比女孩儿更难度过吗?我那会儿也不像她现在这样。”
他似乎没有青春期,其他男孩儿青春期的时候他在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根本没有所谓的叛逆期,也或者说,他一直处于叛逆期。
钟乔也没有青春期,他一直是伏案读书的“好学生”。
两个大男人犯了难。
钟乔说:“我以前修过心理学的课,不过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再去翻翻书?”
蒋弼之摇头,“太低效了,直接找心理医生吧。”
第100章 画
心理医生说:“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家人的陪伴。”
蒋弼之不得不将手头的工作向后顺延,腾出一天时间陪蒋安怡去艺术馆看展览。
从他对酒的偏好就不难看出,他的审美是偏古典式的,而这里的作品多是后现代手法,看得蒋弼之一阵犯困,强忍着哈欠跟在蒋安怡身后两三米的距离,看她对着一团黑乎乎的作品发呆。
事实上蒋安怡并不需要他的陪伴,她甚至还在为他不让自己再去学校的决定而同他冷战。
蒋弼之也觉出自己多余,给不远处的便衣保镖打了个手势,自己则踱步到别的区域。
一对年轻恋人相拥在一起,静静地欣赏一幅手法传统的油画——一个少年裸露的后背,正举着一只水桶往自己头顶浇水,激流打在他的凌乱的短发上,溅起大片水珠,后背光洁的皮肤被水浇灌散发出勃勃生机,像一株正在生长的植物。
蒋弼之站在他们身后,既看那画,也看那对恋人,然后拿出手机。
陈星单手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陈星,是我。我记得你今天轮休,能否请你出来喝杯咖啡?”
陈星刚要说什么,就听那男人自顾自地低笑一声,磁性的震颤直达耳蜗,令陈星险些握不住车把——“我很想在檀阙以外的地方看到你。”
“我……对不起蒋先生,我今天有事。”
“……那明天呢?明天中午, 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或者,如果你想睡懒觉,我们可以在你上班之前喝个下午茶。”
陈星为难地咬了下牙,“明天也不行,对不起。”
安静了,电话那头没了动静。
良久,男人叹了一声,“陈星,见你一面可太难了。”
蒋弼之挂了电话,看见那对恋人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彼此,然后从那幅画前走开了。
他感到深深的没趣,自讨没趣,刚刚产生的想将这幅画带回家的心思也淡了。
他又回到蒋安怡那里,看到蒋安怡还站在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前,他甚至分辨不出这算幅画还是工艺品。
心理医生说要和孩子多交流,蒋弼之认为可以趁机请教一下蒋安怡,问问她从这个作品上看到了什么。可他刚一抬脚,看到蒋安怡眼里的泪,脚下一顿,又退了回来。
他低头看了眼这幅作品的名字——失去。
陈星刚才接电话时还用单手掌着车把继续骑,这会儿挂掉电话反倒捏紧车闸停下来。
他听出蒋弼之话语里的意兴阑珊。
就这样了吗?他的耐心告罄了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吃闭门羹,他厌烦了对吗?
我这时候应该高兴。他对自己说道,然后踩上脚蹬继续向前骑。他得快一点,他要给彭阿姨送饭,彭阿姨这会儿肯定已经饿坏了。
陈星从后厨出来后又顶着烈日骑了一路,赶到胡同时已是满头大汗,如水洗了一般。他将从打工的饭馆带回来的盖饭给彭阿姨拿到床边,摆好筷子。
彭阿姨叫他一起吃,陈星摆手:“太热了,没胃口。”
他因为总要打工的缘故,吃饭向来无规律,食欲也总是不好,稍微热一些累一些,就不太想吃东西。平时没人管他,就由着他自己胡来,一天只吃两顿、甚至一顿都是常事。也就不奇怪他总在大厨房帮忙,并不缺嘴,可还是长不高。
若是往常,彭阿姨一定会强拉着他坐下,唠叨他没有胃口也要按时吃饭,这样才能把胃养好。但此时彭阿姨倚在床头,脸上带着伤,没了身为长辈的颜面,不好意思再开口。
彭阿姨闯祸了,她在别人家做月嫂,不小心将婴儿磕碰了一下,万幸没什么大碍。但主人家疼爱孩子,一定要弄清楚当时的情况,便调看了监控,结果发现彭阿姨自己在家偷酒喝。
一个看护孩子的月嫂,一口气喝了小半瓶五粮液,女主人心疼孩子,男主人既心疼孩子又心疼酒,两人男女混合双打将彭阿姨揍回了家。黄毛儿饭点得在外面出摊,给彭阿姨送饭的任务就落在陈星头上。
见彭阿姨已经能自己拿筷子了,陈星便去了院子。他用塑料桶接了满满一桶凉水,然后脱掉T恤,直接将凉水兜头浇下。清凉的水流蔓延过皮肤,那满心满肺的燥热才将将褪下些许。
可不知是不是正在散热的毛孔被凉水吓到,陈星把水桶放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就狠狠打了个哆嗦。
“小星……”屋里传来彭阿姨的喊声。
陈星小跑着进了屋。
“现在不早了,你是不是该上班去了?”
“我……”陈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颇为寂寥,便刻意摆出一张笑脸,“我今天休息,在家陪您。”
回到别墅,蒋弼之问蒋安怡:“这个……《失去》,想挂哪里?”
蒋安怡看了他一眼:“我房间,行吗?”
“你的画你做主。”
钟乔将那幅乌沉的《失去》搬走,露出靠墙而立的另一幅——《少年》。
第101章
陈星庆幸他接到电话的时间尚早,他的朋友们都在身边。
挂掉电话后,陈星对准备出摊的黄毛儿和刚起床准备去游戏公司上班的高个儿说:“兄弟们,得麻烦你们跟我跑趟J县,小月在学校打人了。”
据老师说,对方是陈月的舍友,被陈月用笔尖划伤了胳膊,对方家长已经到学校了,正等着陈月这边给个说法。
陈星忙问:“那陈月呢?有没有受伤?”
电话那头顿了顿,即使这老师是陈月的班主任,对新来的年级第一疼爱有加,也不禁对这哥哥的态度表示出不满,冷声道:“又不是打架,是陈月单方面伤人,她能有什么事呢?”
陈星放心了。
他们都是从盛产所谓“社会渣滓”的学校出来的,对“给个说法”这种说法很熟悉。
他们赶到后,果然看到老师办公室里已经人满为患。对方是本地人,叫了几个亲戚堆在办公室里,把别的老师都挤走了,几个成年人对刚进门的三个小青年怒目而视。陈月则低眉耷拉眼地立在老师身边,说是罚站,倒像是被老师保护着。
黄毛儿本身的形象就流里流气,不需要过多修饰,陈星和高个儿则双手抱胸,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尤其是高个儿,生得人高马大,肌肉结实的手臂上是刚粘上去的青龙纹身,很具有震慑力。
对方家长傻了眼,连老师也傻了眼,陈星从对方的眼神里意识到这里处理争端的方式似乎跟自己学校不太一样。
他拉着自己的两个哥们儿老老实实向老师问好,又问对方家长:“她们闹什么矛盾了?”
两边略显不友好地讨论了一会儿,对方提出要陈星这边负责对方的医药费,并且支付一千元精神损失费。陈星的底价是五百,刚要开口还价,就听陈月说:“医药费可以,精神损失费不可能。”
于是又是一轮争吵,最后对方家长说不赔偿也行,但要陈月鞠躬道歉,并按在校打架斗殴处理,要陈月回家反省一个月,美其名曰“接受家长再教育”。
按照以往经验,重点高中高三的学生,在家自学一个月再回来,那基本就废了。老师大惊失色,忙说不可以。
陈星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事情始末还没搞清楚,闹了矛盾对方说不定也有责任,就算要道歉也不能只让陈月一个人道歉。”
陈月却已经朝对方家长弯了腰:“对不起。”还转身问老师:“老师您看这样可以吗?”
对方家长对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极为不满,可因着陈星一行人的流氓相,也没有多说什么。
陈星则看着陈月那一脸的不以为意,心里有些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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