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口就把自己并不光彩的老底儿兜的干干净净,任尔东是见惯了他的作风的,所以不以为然,但是唬住了被谈话的黄立柱。
黄立柱以为夏冰洋在变相的摆官威,于是连忙切入正题,连声道:“是是是。”说完‘是’,他又停住了,像是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
夏冰洋给他递了一句话:“你在沐阳市丰州县参与拐卖了一个孩子。”
他一开口就直击对方命|门,黄立柱被噎了一下,羞愧地低下头,道:“是,我当年的确和那些人在一个锅里刨食儿。”
夏冰洋一边听着,一边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叼在嘴里,一根分给任尔东,然后打着火点燃了烟。他点着烟一抬头,看到黄立柱双眼放光的盯着他,于是也给黄立柱扔过去一根,然后打火帮他点着。
他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放,隔着面前升起的白雾对黄立柱道:“开始吧,如果你今天跟我聊痛快了,这一包都是你的。”
黄立柱猛嘬了一大口烟,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道:“本来我去沐阳县是投靠我一个发小儿,但到了沐阳县一打听,我那发小儿早就离开沐阳,去新疆盖房子了。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个同乡,和那同乡一块租房子。因为我左脚有点残疾,工地上不要我,我找不到活儿干,就跟着同乡做事儿。其实我知道他干的都是些不干净的事儿,溜门儿查户口什么的,但是我也没办法,不干点啥就得被饿死了。”
夏冰洋抱着胳膊靠在椅背里,叼着烟冷冷道:“把你们创业历程这一页揭过去。”
黄立柱点点头,接着说:“后来我们认识一个东北人,他说带着我们俩干大生意,就又把我们介绍给一个叫坤哥的人。我们俩就跟着他长洲县干了票生意。”
“坤哥?哪个kun?全名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叫他坤哥,我们也叫他坤哥。”
夏冰洋冲他抬了抬下巴:“往下说。”
黄立柱又吸了口烟,道:“坤哥带了好几个人,除了我们俩,还有两个外地的。坤哥信任他们,出去都带着他们,留我们俩看房子。”
“什么房子?”
“一个废电厂的旧仓库。”
“继续。”
“我们在那个破仓库里等了三天也没等到啥大生意,第四天,坤哥他们忽然弄回来一个小孩儿,第五天又弄回来一个。当时我们才知道坤哥的大生意就是拐卖儿童,我们想跑,但是不敢跑,那些人都说坤哥杀过人,我也亲眼看到过坤哥别在腰上的一只手|枪,那可是真家伙。我们跑不了,只能留在那儿帮他们看孩子,那几天坤哥一共弄回来三个孩子。我们带着那些孩子往南走,往高速上开了一个星期,到了一个叫陈家坝的地方,坤哥已经联系好了买孩子的人,到了陈家坝就把三个孩子出手了,都是男孩儿,两个五六岁,另一个大一些,得有七八岁。大些的那个男孩儿是个哑巴,本来联系好的卖家嫌他岁数大,又嫌他哑巴,不要了。坤哥又联系了好几个人,都不要他。我们在陈家坝待了两天,两天后我们开车回去了,坤哥在路上一直没说话,到了晚上我们在路边休息的时候,坤哥忽然把我和那同乡喊起来,把我那同乡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同乡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帮忙把那个哑巴男孩带到路边的野地里。”
说到这里,黄立柱低头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我们带着那个男孩往前一直走,走了得有好几个小时,我在路上一直问同乡,把这孩子带到哪儿去。他让我不要管。后来……后来我们到了铁路边上,那片野地里修了一道铁路。他让我留下,自己带着孩子沿着铁路边继续往前走。当时天还黑了,他们没走几步就看不见了,我站在那儿等着,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我就听到——”
黄立柱喉头一哽,像是不忍说下去了。
夏冰洋面无表情道:“继续说。”
黄立柱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听到那个孩子的惨叫声。我确定是那个小哑巴,小哑巴不会说话,只会叫,嗓子又尖又亮。我只听见他叫那一声,后来就再没有声音了——同乡回来后,我问他,孩子呢?他说‘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
处理掉的含义是处理掉了那个孩子的性命吗?
夏冰洋用力揉捏着香烟,看着黄立柱问:“你们杀了那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小哑巴杀掉,我只听到小哑巴的叫声。”
夏冰洋换了个方式问:“孩子多半已经死了,你还说出来干什么?”
黄立柱双眼放着晦暗的光,眼里有泪光浮现,看着夏冰洋道:“我这两年多都没睡好觉,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就听见那个孩子在我耳朵边惨叫……我天天梦见天天梦见,我实在受不了了。”
夏冰洋冷笑道:“所以呢?你想让我帮你做心理辅导?”
黄立柱低下头哽咽道:“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死没死,他可能还活着,你们去找一找吧,万一他还活着——”
话说一半,他说不下去了。
夏冰洋闭上眼睛皱着眉捏了捏眉心,道:“东子。”
任尔东见他懒于应付黄立柱,于是把谈话的任务接过去,看着黄立柱问:“孩子是从哪儿拐的?”
黄立柱道:“蔚宁市一个叫白鹭镇的地方。”
“几个孩子?”
“三个。”
“参与拐卖的一共有几个人?”
“算上我和我的同乡,一共五个人。”
“你知道其他四个人的名字吗?”
“坤哥带来的俩人一个叫耗子,一个叫老猫。”
“你那同乡叫什么,你也不知道?”
“他们都叫他瘌痢头,我叫他大赖,我们都没有讲过自己的名字。”
任尔东摇摇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一堆代号,又问:“你们开的是辆什么车?”
“白色八成新的面包车。”
“车是本地的吗?牌号是多少?”
“不知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黄立柱低下头想了一阵子,道:“我就知道那个孩子是从白鹭镇拐来的,七八岁,长得挺秀气,是个哑巴。”
“那个叫坤哥的,他有什么特征?”
“啥特征……”
黄立柱忽然精神一振,看着任尔东道:“我想起来了,他左耳垂缺了一块儿。”
任尔东心道这的确算一个明显的特征,起码在司法系统里比较好辨认。他向狱警借来一台笔记本电脑,登陆警局内部系统把所有网络追逃的疑犯和所有和拐卖人口挂钩的名字里有‘KUN’发音的人全都调出来,让黄立柱一个个挨着看。
第40章 致爱丽丝【5】
从全国在逃的和已经坐牢的还有已经死亡的嫌犯里找出这位‘kun哥’是一个大工程。夏冰洋在逼仄幽暗的探望室里待不下去, 扔下任尔东, 自己一个人出去透气。
旁边就是监狱的餐厅,餐厅前铺了一条工整漂亮的红色砖路, 一直通到监狱后门。后门围墙边卸了很多煤块, 四五个身穿藏蓝色黑条纹囚服的犯人戴着脚镣, 在狱警的看手下挥着铁锹铲煤渣。
夏冰洋站在平整的红砖路上,朝那边看着, 没一会儿, 监工的狱警中的一个发现他了,一个给一个递眼色, 几个狱警很快都发现了他。
夏冰洋朝他们招了招手, 几个狱警相互看一眼, 一个小个子端着枪朝他跑了过来。
“煤渣卸在墙边,还堆的那么高,你们就不怕发生意外?”
说话时,夏冰洋从兜里拿出警官证在狱警面前晃了一下。
狱警道:“只是暂时放在这儿, 一会儿就有人来收了。”
“收什么?”
“煤渣, 我们都卖给——”
一语未完, 那几个狱警冲这边吆喝了一声,仿佛下了某种命令。
小个子回头看他们一眼,不说话了。
夏冰洋心里了然,看着小个子问:“新来的?”
“刚来一个星期。”
夏冰洋点点头:“去忙吧。”
小个子回去没多久,夏冰洋看到几个狱警挤在一起开了个小会,随后就带着犯人往正监楼方向去了。
中饱私囊这种事, 夏冰洋已经见得很多了,就没有在他们身上过多留意。他们一走,餐厅后门寂寂无人,倒是非常安静。
他沿着红砖路走了一会儿,走着走着就在路边凸出来的一圈砖头上坐下了,又点着一根烟慢慢地抽着。
烟抽到一半,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消息,正要把手机塞回裤兜里的时候忽然顿住了,然后看着手机默了一会儿,方才拨出去一通电话。
纪征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已经关机。给纪征打电话已经成了夏冰洋的一种惯性行为,他并不觉得电话会打通,但是一直没有放弃过尝试和纪征取得联系。
他到现在已经接受了和纪征联系的不稳定性,不接受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所以他现在已经很淡然了。他之所以淡然,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再见到纪征,恰恰相反,他很想见到纪征。但是上次纪征离开时他并不知道纪征走了,所以他和纪征没有告别,在他心里,没有告别的告别算不上告别,所以他和纪征没有告别,他们一定会再见到,阻碍着他们的只是时间问题。但他也很清楚,他和纪征之间隔的太远,他们站在河流两岸,中间滔滔流过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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