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灏看他片刻,道:“这才是你,夏冰洋。”
夏冰洋把剩下的茶水一口喝干,茶杯搁在地上,双眼黑沉沉地看着他:“我怀疑闵局临死前见你这件事和冉婕有关,你怎么说”
“你想知道闵局死前和我说了什么?”
“我不想,我只想找出真相,比如,到底是谁杀了冉婕。”
“所以呢?你就找我要答案?”
夏冰洋摊开手笑:“就看你有没有了。”
党灏垂头抽烟,半晌才摇头一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夏冰洋慢慢挑了挑眉,不语。
党灏认真打量他许久,这一刻,他发现夏冰洋身上一直带着让人恨的牙根发痒的自信和天真,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依旧是那么简单,简单的一条路走到黑,从不考虑周围妖鬼横行的岔路口。
夏冰洋的单纯和天真并非源于愚蠢,相反,他太聪明了,但他的聪明又隐藏的太深,所以他很狡猾,他很狡猾,却又很天真,他矛盾的让人难以琢磨。而像他这样既无比的聪明又无比的天真的人想要钻研一件事,其威效足以让任何人害怕。
党灏忽然对他心生惧意,因为他知道夏冰洋不会因任何客观因素而屈服于任何人。
“你有敌人吗?夏冰洋。”
党灏忽然问他。
夏冰洋看了看周围,笑道:“没有。”
党灏道:“你有,你的周围全都是你的敌人,但是你看不到他们。”
夏冰洋还是笑:“就算有又怎么样?他们能朝我放明枪吗?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被革职,被下沉,被扔到清查组里当这个狗头领导,这些都是我的敌人造成的。但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杀死我吗?我被他们杀死了吗?既然他们杀不死我,他们就不是我的敌人。”
党灏觉得好笑般大笑了两声:“那他们是什么?你的朋友?”
夏冰洋也笑:“朋友就更不见得了,毕竟朋友很难交。我一毕业就跟着你做事,跟了你那么多年,后来你升正支,我顶了你在二分局的位子,还是你向闵局举荐的我。咱们两个不还是没有做成朋友吗?”
“哈哈,说的对,我推荐你接手二分局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我欣赏你。”党灏脸色一恍,目光惘惘地,道:“你一毕业就在我手下做事,就像我当年一毕业就被分到闵局手下做事一样。他很器重我,一手把我提拔起来,我们亦师亦友,是交心的朋友。我本来以为能和你交朋友,就像我和闵局一样,但是现在——”
党灏猛抽了一口烟,冷冷地注视着夏冰洋,唇角的笑意转向狰狞:“但是现在你用我曾经欣赏你的那份天真和聪明来对付我。”
夏冰洋淡淡地瞧着他,眼神平静的像一汪潭水,道:“所以呢,你也要成为我的敌人吗?”
“怎么,你想说服我?”
夏冰洋懒懒一笑,道:“我不想,最好你们都站在我的对立面,这样我才能在混沌的夜里看的更清楚。”
党灏道:“看的清楚又有什么用?你寸步难行。”
夏冰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总会走得通。”
党灏用力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走不通。”
夏冰洋扯一扯有些散乱的衣领,慢慢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土,朝党灏一笑,道:“走的通。”
他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听到党灏在他身后说:“我不是你的敌人。”
夏冰洋回头看着他。
党灏靠在轮胎上,右手夹着一根烟,搭在膝盖,很吃力地看着夏冰洋笑了笑,道:“我站在一名警察的立场,而不是闵局的朋友的立场告诉你,闵局不是杀死冉婕的凶手。你们都搞错了。”
“……证据在哪儿?”
党灏道:“你如果相信我,我就是闵局的人证。”
奈何,夏冰洋并不相信他。
从后院到警局大门口的路上,依旧一路都有人向他打招呼,夏冰洋依旧和他们有说有笑,回到车上方才阴沉沉地盯着挡风玻璃陷入沉思。
任尔东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他开口,便问:“怎么样?党灏跟你说什么了?”
夏冰洋拿出手机扔到他怀里,冷冷道:“联系郎西西,让她盯紧党灏。”
——————
“纪医生,邱明珍女士到了哦。”
小姜推开门道。
纪征坐在皮椅里正在往茶杯里放茶包,道:“进来吧。”
小姜见他脸色稍显疲惫,贴心问道:“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
小姜去大厅里叫人。纪征摘掉眼镜靠在椅背上短暂的合眼休息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时,恰好看到小姜和一个年轻的男人搀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老太太银发满头,红光满面,穿着一件深蓝色金丝滚边的锦缎旗袍,带着一整套翡翠首饰,脸上还化着淡妆,整个人精神焕发,珠光宝气,像是下凡的王母娘娘。
“你好啊,纪医生,久仰久仰。”
老太太热情又慈祥地握住纪征的手。
纪征微笑着和她握手,目光却移向搀扶老太太的男人脸上。
男人也在看着他,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纪征掠他一眼,对老太太笑道:“邱明珍女士是吗?请坐。”
穿着蓝衬衫和休闲裤的男人把老太太扶到沙发上坐下,用方言问她:“阿婆,渴不渴?”
老太太道:“有一点欸。”
纪征正要让小姜给他们两人倒水,就见他从老太太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只保温杯,问小姜:“哪里有热水?”
小姜道:“我带您去茶水间。”
男人起身时瞟了纪征一眼,脸上淡淡的,但眼里却带笑。
纪征知道他想起自己来了,他也想起了他。是前些天在棋江大桥上给过他一张名片的男人,叫燕绅。
老太太说起约见心理医生的原因,纪征听来,只感到啼笑皆非。
老太太的精神状况很好,心理也没出差错,只是这两天总觉得胸口闷,起夜的次数也比之前多了。老人做过体检,除了老年人的常见病外一切健康,但是老人还是不放心,于是今天过来看看心理医生。
老人握着纪征的手说:“我有点紧张啊,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纪征左手被她握着,只能交叠着双腿,把写字板放在腿上,右手握着钢笔低头写字,微笑道:“别紧张,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当做普通的聊天。”
纪征的温柔和绅士很快让老人放松了下来,和他家长里短的聊着,从一日三餐聊到睡眠状况。
纪征目光平静又柔和地看着她,嘴角含着微笑,偶尔应和她一两句,不时在写字板上备注一行字。
他专心听老太太说话,迟了好一会才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他。
他微微侧头看向门口,见燕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微昂着下巴,垂着眼睛,神态淡漠又慵懒的看着他。
见纪征看过来,燕绅和他对视片刻,然后走进办公室在老太太对面坐下,把保温杯搁在老太太面前,道:“小心烫,晾一会儿再喝。”
说完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歪在沙发扶手上,低头按手机。
老太太年轻时在外留过学,后来也常年在外企工作,工作习惯融入到了她的生活习惯中,所以她为家里每一个孩子都取了一个英文名,此时她对燕绅说:“Arthur,不要总是玩手机,你也和纪医生聊两句。”
燕绅把手机一扔,摊开手笑道:“这样行了吗?”
纪征正在记录板上写字,听到‘Arthur’这个词汇时手握着钢笔猛然停下,折断了没写完的笔画,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直到笔尖吐出一滴浓浓的墨水,才慢慢抬起头看向燕绅。
燕绅支着脑袋和老人说话,没察觉纪征向他投来的复杂的目光,等他察觉时,纪征已经收拾好情绪,撕掉被墨水染脏的一页纸,微低着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写字。
两个小时的约谈时间很快过去了,老太太离开之前想上厕所,小姜领着她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了纪征和燕绅两个人。
纪征整理着写字板,笑道:“很巧。”
燕绅眉毛一挑,道:“嗯?”
纪征在他像是汪了一层冰水的眼睛里看到几分揶揄,并且在他脸上看到和那晚无二的冷淡又高傲的神色。
纪征在心里忖度了片刻,道:“又见面了。”
燕绅却道:“不巧,本来我给我外婆约的是另一家心理咨询中心。前几天外婆在杂志上看到你的报道,才临时决定到这里。”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意思。
纪征迅速从他的话里提取出几层含义;燕绅说话很不好听,总给人目中无人,高傲跋扈的感觉,他说这话似乎是表明了他个人对他就职的这家心理咨询所的不信任,预约纪医生谈话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老人家的临时起意。所以他这话里有几分贬低,虽不明显,但还是能被心思细密的人察觉出来。
或许他无意针对纪征,只是他为人太骄傲,所以他习惯贬低任何人。
纪征还觉察出燕绅说的是老太太在杂志上看到了他,所以才临时决定把约见的心理医生换成他。既然燕绅知道这一层原由,说明燕绅知道他在这家咨询中心工作,并且一定会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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