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一来的是别的鬼呢?什么山村老尸僵尸叔叔的,这些我都怕啊……”罗勏苦闷地道。
“前三晚所有的幻象都是在黑暗里展开的,”柯寻说,“如果这是幻象的固定特征,那么后头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鬼,黑暗里都差不多,除非到了后面幻象升级,开始有了视觉,就算那样你也不用怕啊,刚才白练习了是吧?要不再来几轮儿?”
“不了不了,够了够了,哥你们歇歇,攒足力气晚上对抗幻象。”罗勏连连摇手,然后瘫软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才扭头望向柯寻和卫东,“哥,你们俩就没有特别怕的东西吗?”
“怎么没有,”卫东叹了口气,“我以前和你差不多,胆儿小,怂,但自从碰上入画这个倒霉事儿后,别的不说,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现在一般的鬼是吓不着我了,不一般的鬼……想想也就那样,还能怎么着啊,反正遇到了都是一个死,区别就是死法儿不同罢了,我现在已经不奢求能不能活到结束的那一天,我只希望让我死一个痛快的,千万别受罪。”
柯寻拍拍他的肩,道:“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我们所有已经进过的美术馆的坐标,在地图上标出来后,已经基本能看出是两个字母了,这就是线索,既然有线索,就一定是个有始有终的局,虽然不知道后头还会有多少幅画在等着咱们,但肯定会有结束的时候,坚持就是胜利。”
“行吧,我坚持。”卫东深吸了口气,看向罗勏,“你也坚持坚持,我觉得吧,再可怕的鬼,也不如惨死本身更可怕,何况这幅画里的鬼都是幻象,只要你不受蛊惑,它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被鬼吓和死,你选哪个?好好想想。”
罗勏苦着脸点头。
回到甲板上时,天色已经渐暗,死亡的脚步正在向着茫茫大海上的这艘孤船踏来。
方菲一个人坐在船舷边,沉默地望着脚下墨一般沉浓的海水。
“你说,那几个死去的人,尸体会在哪儿?”卫东小声问柯寻,“就算是掉进海里,这会儿也早该浮起来了,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们呢?难不成海里有食人的怪物,把他们给……”
柯寻挑了挑眉,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从旁边的房间里找出众人第一天来时用过的弓弩,大步走到方菲身旁,递给她:“我觉得点燃犀角之后,不管你看到什么,十有八九都不会再是幻象,这弓你拿着,说不定会用得着。”
“万一不小心射到你们怎么办?”方菲记得幻象会让众人所在的空间坐标产生混乱。
“如果你看到的东西很高大,你就蹲下来照着它的头部射,”柯寻蹲身给方菲做示范,“你看,这样的斜射角度,就算我们中有人就在附近,也不会轻易被射到,如果那东西当真是只鸡,并且只有鸡那样大小,你就站直了,倾斜方向朝下射,同样不会射到附近的人,当然,如果幻象连我们所处的高低位置都能改变,那就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了,但是这一箭你还是要争取射中它,因为它关系到咱们能不能破掉这一局,还记得他们讲过的那个秦始皇用箭射死鲛鱼的事吗?我觉得这箭一定是有用处的,你就放心射出去吧。”
“好。”方菲不再犹豫,把弓弩接过去,然后看见柯寻又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手机递了过来。
“以防万一,”柯寻说,“如果弓弩不好使或用不了,就把手机弄爆,炸丫挺的。”
第207章 海上燃犀图20┃柯寻的锥心之痛。
事实上,只要意志力不是那么薄弱,无论幻象会捏造出怎样充满蛊惑力的情节,只要坚定地相信它仅仅只是幻象,就应该能从中全身而退,保住性命。
至少柯寻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从第一夜险些被幻象得手之后,随后的每一夜,他都在有惊无险之中从容度过。
以前入画的经历在此时成为了宝贵的经验和积淀,诚如卫东所说,现在的“进画论”成员们,已经绝少有能再吓到他们的鬼怪,和能让他们惊惶所措的离奇事件了。
成员们平时在V信群里偶尔闲聊几句时,常提到柯寻是几个人里成长最迅速的一个,从初入画时乱七八糟的二缺青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成熟,冷静,可靠,甚至像是团队的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对他最熟悉的卫东,说他变得越来越坚不可摧,无论是精神与信念,还是思想与情感。
柯寻自己,也曾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这个认知持续到今晚的黑暗降临时。
柯寻和牧怿然坐在中厅的墙角,在黑暗入侵的那一刹那,原本握着的牧怿然的手,就消失在了他的掌心。
还是和前三晚一模一样的空旷虚无的黑暗,耳朵里只能听到来自不远处的,粘缓的海水涌动声。
柯寻静静等着幻象出现,猜测着幕后那卑鄙的东西又会编出什么样的情节来蛊惑人。
海水的涌动声,渐渐变得清晰,仿佛就在面前,就在脚边,空旷苍茫的听感慢慢收缩,面前的这片海似乎有了边岸,岸上好像还有了树,有平整的地面,甚至,有车来车往。
一片凛冽透骨的寒冷,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气温仿佛瞬间骤降到了零下,柯寻的皮肤被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隆冬特有的气息扑鼻而来,朔风钻进鼻孔,刮割着五脏六腑,让钻心的寒意从里而外渗透出来。
柯寻被冻得微微地打着颤,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这是一个冬天的场景。
虽然眼前仍然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影像,但是柯寻能够感觉得到,这是一个冬天,天冷的很,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面前的水,发出咕咕嗵嗵的声响,像是被冻得发硬的波纹,在彼此不断的相撞。
这咕咕嗵嗵的水声里,还有一些似乎是冰块相撞的声音,喀喀喇喇地,撞得细碎的冰屑纷飞开去,令这看不见的场景更加的有了质感。
柯寻睁大着眼睛,望进眼前虚无的黑暗里。
黑暗里,他的身体微微发着颤。
“小寻。”
一道无比熟悉的,就仿佛昨天还曾响起过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面前,送进了耳孔。
柯寻的心脏猛地一缩,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狠狠地抖动了一下身体。
“小寻……小寻,你现在,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柯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里却是一片撕裂般的干疼,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小寻……儿子,想爸了吗?”熟悉无比的声音,用他最熟悉的腔调这样问着。
“……滚……滚!——滚!”柯寻尝试了好几次,终于从干涩的喉间吼出嘶哑崩裂的声音。
那幕后的恶心东西,竟就这么猖狂地制造出一个已不在世的人的幻象,它根本不怕被他识穿。这还是蛊惑吗?这不是蛊惑,这是猖狂并充满极度恶意的挑衅!
就像是在赤裸裸地宣告:即便你明确地知道这是幻象,可你终究还是无法逃脱,你还是会死在这幻象上!因为它是你永远无法放下的执念,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永远摆脱不了的痛苦梦魇!
柯寻从未如此地愤怒过,可这愤怒却不似熊熊烈火,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吞噬,沉重又让他感到窒息。
在这片愤怒沉窒的汪洋之下,积凝与深藏着的,却是无穷无尽,永远没有极限的哀伤与刺痛。
在柯寻人生最黑暗抑郁的那段时光,他无时无刻不在奢求能再多看自己最亲的人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不,哪怕只是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话,一句称呼,一声轻咳……
天知道他曾有多渴求这些。
而当眼前,他曾经最渴求,却又最不可能实现的事忽然得以成“真”——尽管这只是幻象,可,可那早已被他深深藏进心壑的无穷思念,就这么无法阻挡与压抑地,像是海底的火山熔浆一般,疯狂地喷涌而出。
海面的狂浪,海下的黑渊,海底的火山。
愤怒,悲伤,思念。
柯寻被层层地镇压海底,挣动不得。
“小寻啊……你想爸爸了吗?爸爸很想你,爸爸担心你,担心你一个人吃不好,穿不好,不会好好地照顾自己。”
“滚——滚!”柯寻哑声嘶吼,“我他妈杀了你!知道吗——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寻,你不想和爸爸说说话吗?这可能……是咱们爷儿俩最后一次……能对话的机会了……小寻啊,你难道……不想多听听爸爸的声音吗?”
“滚……”柯寻双手狠狠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脸埋进双臂间。
他想听,他想听,尽管这只是幻象,他仍然想再听一听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太怀念这道声音了,怀念到每次只要一想起,心都揪痛了。这揪痛,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弱,至亲之人的离世,那是每个人心头永远无法弥合的创伤。
“小寻啊……爸爸对不起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让你独自承受这么多的苦痛磨难,是爸爸的错,爸爸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希望……希望来世,你能得到一个更好的爸爸,代我关心你,守护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