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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二哥忽地笑了,“这样下来,你我间的恩怨就这样了了吧。宣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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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二哥握剑的手挽了个剑花,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刺进他自己的胸口。
那剑上有宣俞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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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感觉这是场梦。
我盼望自己快点醒来,这样就会发现云昇在、二哥在、杏留在、葭凝姐姐在,老鸾君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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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颓然倒在地上时,脚下传来的震动感将我震得跌落在地。
有大量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将他胸前黑色的衣裳都染成紫黑色。
他双手无力地张开,微微冲我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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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控制不住颤抖,茫然间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嘴里喃喃道:“二...二哥?”
“好鸾儿...”二哥微微喘着气,将带血的手放在我手背上,艰难地拍了拍,“替我照顾、照顾...”
“我不管!你自己去照顾她们!”像是被按了开关,我吼他,妄想我若不答应他,他就要留口气,撑到...撑到什么时候呢?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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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虚弱地笑笑,道:“你别怪我...”
我泪眼朦胧,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捧着他的脸,已经说不出话来。
“唉,若是有可能,便...离开吧。”二哥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很多血块伴随着血水一齐涌出来,将我白色的衣袖染红。
“莫要再管任何人。”
☆、云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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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是仙,那剑虽说是神器,刺到身上,会毁些根基,却不至死。
他原本不用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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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为鸾族君王,一心求死,不过是不愿被天界左右,被天君左右。
他这短短一生,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这算是唯一的放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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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二哥逼着我一掌拍向他的天灵盖时,他都未曾再看一眼宣俞。
那个从始至终,眼睛一直落在他身上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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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下,我看见宣俞将嘴唇咬出了血,顺着下巴留下来,也滴在了地毯上。
一众将领对他腹上的伤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连还在鸾族都忘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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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俞压着嗓音对身后众人吐出个“滚”字时,二哥已经没了气息。
我怀中的人已经开始渐渐化成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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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有人靠近时,我始终盯着二哥变得冰冷的面庞,也吐出个“滚”。
宣俞的手要碰到二哥脸时,被我一掌打开。
“滚。”我说,“带着你的天兵天将,你的旨意——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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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俞神色恸然,依旧直勾勾盯着二哥,眼中的悲痛再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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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但我知道云昇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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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昇儿,我等你等得好苦。”
快带我离开这纷乱的世间,亦或是给我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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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虎视眈眈的众人围在中间往外走时,才看到街上的破败和狼藉。
听随行的将军说,天界大军冲进鸾族时,我鸾族的子民奋起反抗,血战数日,最终不敌。
我不懂,原本万物同根生,面对着与他们一样有感情、喜怒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时,究竟是怎么下去的手?
路过吟安台时,一声悲鸣传入耳中,行进的队伍就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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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眯着眼望去,看到个窈窕的身影。
葭凝姐姐穿着大婚时的喜服,脸上画着精致妆容,柳腰不盈一握,双足□□,小巧白皙。
我不知她是否看见了我——我猜她是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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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冲我展颜一笑,眸子里闪着刺眼的光。
下一刻,一把长剑就搭上她颈间。
像是起舞的舞女一般,她一旋身,长发扬起,绣着金凤的裙摆在空中滑出一道靓丽的弧线,她整个人一瞬间僵住,在我眼中像是慢动作一样,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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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竟毫无波动。
甚至在想,二哥的母亲离开世间那日,大抵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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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的凋零总能让人刻骨铭心。
有她陪着二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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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吟安台下路过时,有一滴凉凉的血液打在我袖口,同二哥的血融在一起。
我把那片布料撕下来,放在了贴身衣物的胸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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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看队伍前的高大身影,良久,我才弯着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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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我马上就能见到掌握人生死的天君,却在看到写着“云深殿”的匾额时,才想起云昇在殿中说过的话。
自宣俞返回天界时,战神居便又回到他手里,天君令起一座“云深殿”赐给云昇,成为他的府邸。
随着侍从一路走过来,方觉这云深殿里确是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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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山水小榭比比皆是。
就是有些冷清。
走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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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恭敬的侍从将我引到一处院落,替我推开门后作了个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走远,这才有机会打量起这间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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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个普通的小院。
有几间屋子、桌椅池塘,还有个葡萄架。
倒是有几分我原先住的小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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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进去?”
凉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时,我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
闻言一愣,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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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殿中穿着一身甲胄的云昇站在后面,已经换了身黑色常服,面容冷峻地看着我。
我不想与他攀谈,垂着眼走进了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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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跟在我身后,像是个贴身侍卫一般,我去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每每余光看到他,我就有些烦闷。
不得不问他:“你来做什么?”
云昇沉默。
我戏谑:“怎么,替你的天君来监视我么?你们天君到底有什么好,不论是你还是宣俞,都......”
我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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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个隐藏的伤疤,轻易不敢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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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一本正经道:“魔为世间大恶,不得留。”
呵。
我笑了起来,双肩颤抖地对他说:“我也是魔,我身上有魔气。”
云昇盯着我许久,不知在想什么,额间的红印似是有些显现出来。
良久才说道:“你不是。”
他语气笃定,像是确信事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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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不知何时开始便习惯皱紧的眉,忍住想抬手将那舒展的冲动,别过脸去不看他。
“我会是的。”我说,“所有人都说我是时,你当如何?”
还像现在一样设一座院落,将我锁着么?
☆、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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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会…”
“算了吧。你该舍了我。”
我打断云昇的话,明知他会说“我定会保下你”这样我听后会感到宽慰的话,可此时的境况下我实在疲累,觉得这个玩笑幼稚又无趣,便不想听他说了 。
“你还没回答我。”我看向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锏,好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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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张嘴想说什么,干张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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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装作没看见,又问了他一遍:“锏开了刃,好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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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殿中,我就问了他一回,可他不说话。
犹记我费尽心思将锏取来赠与他时,将它奉为“善锏”,端的是庆他一世安稳,贺他一生平和。
这锏单独一把,无锋无刃无鞘,教导他为人要端方清正,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不嗜血腥污浊,自有君子高雅正直,品行高洁不阿,永不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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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
我垂眼看看他腰间配挂的锏,像是由龙骨拼接而成的四棱颈身磨出了扁平尖细的刃,向四外扎去时又垂直刚硬一路向下,在锏的末端汇集,凝出个锋利逼人的尖。
就是这把不伦不类的锏,将我心口刺出个洞,汩汩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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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似乎对我感到愧疚,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他也是知道我的意思的。
看到他的反应,我心里宽慰了不少。
而因他不久前违背了自己以前说过的“绝不会用锏指着我”的话,我想那可能就是玩笑话,做不得数,于是就一并随着他神色间的动容逐渐淡去了。
他还会为自己、为我感到愧疚,我不该宽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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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云昇忽然愣了一下,随后自嘲似地勾了勾嘴角,“我竟忘了,我许久没这么叫过你了,有多久了?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我刚才叫你时,感觉好陌生。”
他轻笑一声,抬手似乎想碰我,被我一闪身躲过,他先是神色不明地看看我,又垂眼看着自己空张着的手,虚虚握了握,最终放了下去。
我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是我过于小心,而是他——云昇此时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阴沉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