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源剑气到底出自落永昼,威力有多大,落永昼自己心里最清楚。
炸飞营帐的一下,落永昼自忖哪怕是自己全力出手,也绝不会比穆曦微做的更好,怎么可能是本源剑气?
不过——
穆曦微身份不同常人,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他尚不知晓。百年前堂堂的大妖魔主,怎么能没点压箱底的东西手段防身?
落永昼并未太过去计较,反倒是很快释然,安慰穆曦微说:
“无事,既然不曾对你不利,还助你炸了魔族营地,自然是好事。”
穆曦微点点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总是难免。
就好像一个筑基期的人吃了天降仙丹,忽然发觉自己特殊状态下还能打一打陆地神仙。
虽说这种状态并不持久,也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何等境况才能触发。但受之有愧的心理仍是难免的。
落永昼凑得离他更近些,调笑道:“为师都不介意你丹田中有别的剑气三心二意,你在这一个人紧张什么?”
万幸他脸上隔了一张面具,看不清五官长相,给人家穆曦微留了一条活路。
饶是如此,穆曦微的脸也一下就腾地红了。
落永昼望着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
管他穆七,管他几百年前那些扎堆的破事儿。
他这还有穆曦微在。
那就不算太差。
两人交谈几句的时间里,穆七回来了,从跨得差不多的门口那边进来,浑身上下的衣服佩饰倒是妥帖整齐,纹丝不乱的。
落永昼合理怀疑这孙子炸飞回来来回一趟用了那么久,多出来的时候都是用来整衣服去了。
穆七打量着两人,眸光微动。
他活了上万年,审时度势的能耐从来不缺。
穆七心知肚明被穆曦微神来一笔搞上那么一出,他手里没有可以威胁落永昼的把柄,妖魔本源这事基本可以算作泡汤。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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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七想不明白。
穆曦微百年前身为妖魔主,不被天道所待见,能保存完整神魂轮回新生已是侥天之幸,怎么可能还留得住这样惊人底牌?
百年前发生的事情有哪一桩逃得过他的眼睛。
事以至此,穆七便不去做苦缠无用功。
落永昼实力大不如前不假,穆曦微那一剑也多半不能再用。
但穆七也有顾忌。
他如今陆地神仙的修为,是他费尽心思兜兜转转了许多个圈子,才能暂时欺骗过天道得以立足此世,摆脱凡人之身的。
容不起更多的差错了。
他与落永昼两个人对视。
本来暂时分道扬镳,摆脱彼此。
穆七偏偏就是嘴贱。
不管他皮囊换了多少副,骨子里却依然实打实的淌着上古大魔恶劣的血,从来见不得旁人的好,对世间美好的事物也只想毁去。
越是残忍,越是痛苦,穆七便越是愉悦。
比如说七百年的息城。
又比如说这一次。
他对穆曦微道:“你在屏风后面,应当听到了我与你师父的对话。我此番,是想向他要一件东西。那是我之前说的,你师父的另一面。”
穆曦微神色很沉静,那副心如止水无波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能有的。
他压根不在意穆七说什么。
也压根不在意穆七口中他师父的另一面。
落永昼是谁,什么模样,什么性子,穆曦微有自己的计较。
他心里比穆七清楚。
穆七露出了一点风流玩味的笑意,仿佛是在讲述着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刻意吊着听者的胃口:
“我问他要的——是妖魔本源。”
穆七觉得这是在是很有意思一件事情。
妖魔本源最后竟然会落到剑下魔魂无数,诛杀过两任大妖魔主的剑圣身上去。
诛杀了两任大妖魔主,一把明烛初光威慑天下的剑圣,竟然要沦落到靠妖魔本源支撑自己站立的地步。
无论对两方中哪一方面,都是个莫大的玩笑。
这样伦理颠倒的事情,对穆七而言,当然很好笑。
“哦。”
出乎穆七的意料,少年的反应出奇地冷淡。
冷淡到甚至给了穆七一种他是在勉勉强强礼节性应付自己的错觉。
穆曦微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我师父百年前诛杀大妖魔主人人皆知,妖魔本源在我师父手中最正常不过。”
冲他那反应,估计穆七告诉他妖魔本源已经认了落永昼为主,穆曦微大概也会来一句我师父就是人格高尚,舍身为天下容纳妖魔本源。
穆七不是太想和穆曦微车轱辘下去,明智地收了口。
他旁若无人地放肆大笑了出声。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百年后一张白纸似的穆曦微也真是有意思极了。
就是不知道等他记起百年前的事情,白纸染黑,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想走?”
那把明烛初光不知道何时回到了落永昼手上。
他言语淡淡,神情不现,却莫名透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来:
“息城的人是你杀的,劫我徒弟的事情是你做的,百年前的那桩案子,恐怕少不了你插手吧?”
按穆七这不刷存在感会死的性子,百年前穆曦微的那桩事里,要是没他的身影,落永昼能用明烛初光把自己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是啊,是我做的。”
穆七改了主意,停住脚步留下来,坦坦荡荡道。
他大魔的性子作祟,落永昼把息城的人命公道,把他的徒弟看得越重,穆七就越是轻描淡写,语气松快。
他享受这种草芥人命带来的控制好感,也爱看别人脸上那些恐惧惊怒的表情。
落永昼:“你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做下了这些,你还想走?”
穆七挑衅地冲他笑:“难道剑圣要在魔族十万大军和你徒弟俱在的情况下,冒这个风险向我动手吗?”
落永昼先前对日部首领说过,比起嘴上的威胁,他更喜欢直接动手。
他这人一张嘴皮子能翻出花把自己吹上天,常常一句话十个字里有八个是废话,唯独那次说的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他的剑真的动了。
这时候,穆七的心思倒是和在手里只剩下一道神魂的日部首领出奇重合一致。
他不是没信心打过落永昼。
但是他…他落永昼怎么敢?
身后是难保自身的徒弟,身前是虎视眈眈十万魔军。
他落永昼怎么敢?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出这一剑?
“没怀什么心思。”
那一剑如贯日长虹挑起半边的天幕,相较之下,落永昼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微起来,只有那股漫不经心的味道,依旧能把人气得暴跳如雷:
“你叫了我一句剑圣,你说我敢不敢?”
息城城门口,白云间弟子与魔族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对峙。
宴还问道:“你是既不让我们出城,还要限制我们在城内的举动?”
魔族的领头人觉得他简直是多此一问,根本不屑好生回答,只嗤然道:“对。”
宴还说:“很好。”
他性子像自己师父陆归景,一向亲和好说话,纵是门内普通的弟子,也没多少畏惧宴还的。
但宴还本质上,终究是个剑修。
他缓缓道:“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
“我白云间弟子,从不受制于人。”
剑鸣迎着夜风怆然一声响,宴还已拔剑。
他身形如风, 剑光如雷奔,这一剑出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魔族嘿嘿笑了两声,也迎掌对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两方人马想象中天雷勾动地火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恰恰相反,宴还和魔族一个举剑僵立在原地,一条腿还是抬着的;另外一个双手抬掌,浑身僵直不动,连脸上阴森的笑容也凝固成了可笑之态。
宴还和魔族当然不会在打架的时候故意笑场。
他们出手之际,灵力和魔息分别流淌在两人经脉中供给,生生不息。
却横空插进了一道剑气。
那道剑气并不霸道锋锐。
恰恰相反,剑光一点点的飘散在夜风里,如三月的柳絮杨花扬了漫天,还带了一点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软味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一剑生情。
大约是被唤起了生前对这座城池的一点眷念之情,一城躁动的居民皆停下手中动作,面露迷茫之色。
被困在了这座城池七百多年,他们大多早就不记得自己姓什名谁,生前经历过什么,又哪些家人朋友。
只是全凭本能,日复一日机械而麻木地重复着生前做过的事。
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思。
不过万幸的是,居民早已麻木僵化的头脑,也感知不到喜与悲,哭与笑,无需去思考这样高深的问题。
剑光寸寸分开,若说最初仅仅是一树柳絮,半院杨花,之后便渐渐地在飘洒纷扬的过程中一瓣瓣绽开。
像是飞了鹅毛大雪,纷落满城,又带着融融的一点光明。
剑光无声无息地融入居民体内。
他们面上茫然之色渐去,神智渐复。
七百多年的时光,足将石头的棱角也磨平。此处的居民早已没有什么枉死的悲伤,更多的是终于可以解脱的安宁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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