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和“医”根本不是一个声调,杜含章知道她在编排,没戳穿她,说:“那他这是什么情况?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就带他走了。”
古春晓心想那可不行,他现在没意识,不是任你鱼肉吗?
但余亦勤这个衰样的理由又实在是有点没面子,古春晓小声地说:“他就是……饿晕了。”
杜含章:“……”
陆陶:“……”
就余亦勤之前追无峥的那个速度,是头猪都不会相信他正在经历着低血糖。
古春晓看他们不说话,不满地说:“你们什么表情?我说的是真的,向苍鸾神鸟起誓。”
杜含章看她这么笃定,感觉更不靠谱了:“可别的鬼饿晕了,也不会变成这样。”
古春晓根本不想跟他聊,但余亦勤又在他手上,她不耐烦地说:“他不一样,他只有半边魂魄,一失去意识灵体状态就不稳定,会散架。”
这理由听着才像是对的,然而余亦勤的另一半魂魄在杜含章身上,所以他变成这样好像还是自己的锅。
杜含章沉吟道:“他为什么会只有半边魂魄?另一半呢?”
古春晓从掌中芥里出来的时候,故总已经回老窝了,古春晓没看到它,于是她无知地摊了下翅膀说:“那谁知道?他在水里泡澡的时候,我还是个蛋呢,可能被狗吃了吧。”
杜含章什么都没干,就被她骂成了狗,看了她一眼说:“可能是吧,但你哥连魂魄都能被狗吃掉一半,那也挺能耐的。”
古春晓并不在乎余亦勤的名誉,还在附和:“那可不。”
杜含章发现她谁都不维护,登时知道这种机锋没什么意义,正色起来说:“他晕成这样,以前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陆陶也很好奇,突然插话说:“人饿晕了可以打葡萄糖,可你哥这样,要怎么补充能量啊?”
这根本就是无处下针,只能扫起来装进罐子里的感觉啊。
然而面对两人严肃的目光,古春晓却跟灰姑娘的后妈一样说:“不用怎么处理,也不需要补充什么能量,他睡个三五天的,自己就醒了。”
“啊?”陆陶一脸吃惊,“这么省事啊。”
事实上就是这样,余亦勤好养活的不得了,可是古春晓却不怎么高兴,板着鸟脸说:“嗯。”
陆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奉上了一句万能安慰用语:“那就好。”
杜含章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他恨余雪慵,想要他的说法,想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并不想看见他过得支离破碎。
也许他的恨不正宗,但心境这样,也不是杜含章能够左右的,相反的他才是被心境左右的对象。
古春晓看他不说话,觉得离开的时机到了,在他手臂上迈着接近余亦勤的小碎步说:“所以他真的没事,谢谢你们的关心,等他醒了我叫他请你们吃饭。陶仔你也累了,让你老板送你回家吧,回头咱俩都休整好了,我再带你出去浪。”
说到最后那个字的时候,她突然在杜含章手腕上来了个大鹏展翅。只可惜八卦台猛地往上飘了一尺,她扑了个空,翅膀交叠起来,变成了一个猛禽捧心。
她刚想发毛,问杜含章霸着余亦勤是什么意思,背后却突然有人大喊:“陆陶!”
一人一鬼和一只鸟同时转头,就见之前跑远的陆辰和迟雁又回来了,只是迟雁被甩开了一大截。
陆辰大步冲过来,欣喜若狂地往陆陶身上拍了张符,接着一把抱住了他。
陆陶本来还怕他哥会从自己魂体上穿过去,心里一阵恐慌,等到被扯进一个对鬼来说有点烫的怀抱里,才闭上了瞪着的眼睛,猛地哽咽了一声,悲从中来地嘶嚎了起来。
自从车祸之后,陆陶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他被自己熟悉的世界抛弃了。
他死了好几天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渴望,像以前一样活着。
山洞里霎时一层一层,回荡起了年轻人压抑不住的哭声。
眼下死的死,伤的伤,也不是调查问话的好时候,杜含章跟何拾打过招呼,不由分说地带着余亦勤走了。
走前他并没有征求家属的同意,只是通知性地说:“我先带他回我那边了,你是一起,还是自己回去?”
古春晓往他身上跳:“他又不是没地儿住,为什么要去你家?我们都不跟你一起,你把他还给我。”
她挺会胡搅蛮缠的,但杜含章没理她,挂上符人就远了:“不还,我家条件还可以,挺适合睡觉的。我跟何拾说好了,待会儿他会送你回去。你这几天小心一点,家里不安全就去妖联所里蹲着,给我打电话也行,不要一个人乱跑。等我缓一缓了,再来找你喝茶叙旧。”
古春晓可不想让余亦勤去他家睡觉,不是孤男寡男的问题,她是怕杜含章报复心起了,也给余亦勤捅一刀。
她飞起来就追,何拾却是个好朋友,鬼影飘忽地拦住了她的路,嘘寒问暖地笑道:“春晓,你没事吧?”
古春晓眼睁睁地看着杜含章没了踪影,一个头两个大地说:“本来没事的,现在有点想吐血。副局,你认识方崭吧,他家住在哪儿?”
何拾认识杜含章的时候,他早就改了名,何拾一下没反应过来:“方崭是谁?”
“就……”古春晓想起自己和余亦勤,陡然明白过来,说,“刚刚让你送我回去的那个男的。”
如果没有余亦勤的人身安全问题,古春晓应该会把“男的”换成“帅哥”。
“哦,”何拾恍然道,“你说杜含章啊,人可不止一个家,我也不是他管家,没法跟你如数家珍。这样,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问吧。”
古春晓在心里骂了一声万恶的资产阶级,答应着落了地,原形虚化拉长,成了一个瓜子脸,大眼睛,扎着高马尾和穿着背带仔裤的高挑女生。
“好”完她伸手摸了下兜,秀气的眉眼立刻凶狠起来……她刚买的手机,被无峥的狗腿子没收了,里头有她无数的精神食粮!
——
杜含章带着超低能耗状态的余亦勤,回了文心苑。
他这栋楼在小区深处,除了保洁和邻居家的轿车,其他就没什么人会路过了。
客房有床但他没铺,余亦勤这个德行也用不上。床了,他将人带进书房,连同八卦台一起放在了地板上,然后才将人恢复到正常的大小。
余亦勤演鬼片一样摊在地上,没鼻子没眼的,杜含章就坐在旁边,守着他发了半晌的呆。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找到了余雪慵,然而对方这幅惨样,好像不用他出手,已经被天网恢恢给收拾服帖了。
这应该是一个幸灾乐祸的现场,然而杜含章并不觉得快意,他的恨被一个又一个疑问给卡住了。
缚心猿,半条魂,失忆,还有余亦勤左手上那圈纹路,都是怎么回事?
不过想起缚心猿,杜含章立刻想到了之前在魔道里那阵灵气交流。
秃鹫说余亦勤饿晕了,而鬼是食物是阴间的灵气,阴间的灵气杜含章手边没有,但自己的魂力他之前用过。
想到这里,杜含章抬手在胸前写了个符,故总接受到传唤,很快从他胸口冒了出来,它落地之后毫不犹豫,直接走到了余亦勤的左腕上。
但它并没有将灰扰乱,而是差之毫厘地浮在上面。
杜含章感觉到一股冷气很快顺着魂结攀了上来,那一团人形的灰也随之浮空,越升越高,慢慢消失的同时,一个人形从空气里凝聚出来,站不住地倒了下来。
他倒的方向并不在杜含章这边,杜含章动了下手指,压住了过去接他的冲动。
昏迷的人本该仰面倒在地上,可在他即将砸到地面的瞬间,杜含章看见他突然动了下手肘,撑了下身体,然后才砸到地上。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居然已经醒了!
杜含章意料之外,猛地改坐为单膝跪地,上前用左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右手卡着他的下颌。
余亦勤才醒,视线也模糊,但他的危机意识还在,感觉到了扑过来的细风,凭本能开始抬手反击。
他只觉得下颌上一紧,连忙摸向受袭的地方,摸到了一只手后不假思索,刚准备顺着对方的手臂往上滑,钳住他的肩膀,就听有人说:“你是打架打上瘾了吗?眼睛都还没睁就开始打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余亦勤觉得这声音耳熟,手上顿了一下,快眨了几下眼睛将视线眨清晰了,杜含章的脸就出现在视野里,皱着眉头,离他的脸只有一拃的距离,喘个气热意都会扑过来。
“对不起。”余亦勤连吸了两口他的呼吸尾气,这才松开手说,“我不知道是你。”
杜含章脸色有点冷,将他的脸又拉近了一点:“现在知道了吗?”
余亦勤觉得两人之间太近了,不过没躲,说:“知道了。”
杜含章:“那你说,我是谁?”
余亦勤其实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站在明哲保身的角度上,他不该说实话,可他一张口却说:“方崭。”
杜含章一瞬间眼神剧变,手指立刻从下颌移到了他的脖子中央,掐紧了说:“你是刚想起来,还是一直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