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心里觉得他有点傻,拿牛刀来杀鸡,但还是麻利地取走了卡,在电脑旁边的黑盒子上刷了一下。
余亦勤等了十来分钟,看见那盒子里慢慢钻出来一根细长条的花骨朵。
哭笑树在灵识没开的时候,就具有记录旅人音容笑貌的特性,因此成年妖树的花骨朵,就是妖界独有的天然探头和U盘。
“拿你的气跟它绑定一下,内容只有你能看,里头的视频要在它凋谢之前看完,”大哥办完公务,低头去捞他的崽,“一般它能开个5、6天,你记着点儿时间,祝你早点找到你家那只秃鹫。”
余亦勤谢过他,用人形走出接待室,接着整个从台阶上消失了。
在他身后,重新摆好奶盆的大哥对着电脑,眯完眼睛后突然爆出一声:“靠!”
狼崽应声抬起头,发出了一阵奶味十足的童音:“咋了啊爸爸?”
大哥将它掉了个头,让它对着屏幕上的点妖册说:“我才注意到,刚刚那货是个鬼,他是哪来的櫽卡?”
“可能是抢的吧,”小狼对卡没什么兴趣,兀自转到屁股对屏,回头喝奶去了。
——
要看人族U盘里的监控,需要将它插上电脑,妖界的哭笑花用起来比U盘简单。
它的花身上有层阻止它开放的妖力,打破那层妖气做的薄壁就行。
余亦勤瞬移回店里,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研究这个,锁定了古春晓最后消失的地方。
7天以前的晚上9点25分,她从市中心的商场打车,在离自己的丧葬店只有一条街的安平西路上下了。
这条路上有个网红奶茶店,不管她是不是来买奶茶的,反正5分钟后她进了马路斜对面的公厕,然后至今都没有飞出来。
左右的探头里没她的影子,其他的地方也没出现新的行程,这也就是说,她消失在了厕所里,或者厕所后面。
古春晓虽然不争气,但正常情况下,余亦勤觉得她应该不至于菜到掉进厕所里淹死,而那个公厕后面,是一个叫梅半里的工地,它围起来有一阵子了,恰好是个盲区。
鉴于眼下没有其他线索,余亦勤决定去那个工地里看看。
工地上最近因为闹鬼,值班的人都住到了外面,里头乌漆墨黑,正好方便余亦勤行走,他落在那个公厕对着的围挡内侧,踩着土质的护坡上了便道。
便道里面是基坑,大大小小的坑里盛着夜色,越深的坑就显得越暗,这是人族用科技造出来的东西,很平常,也很壮观。
古春晓以前送了他一枚自己翅膀上的毛做的书签,余亦勤拆了它的塑封,将覆羽和哭笑花绑在一起,往身前的空气里一放,花羽悬而不坠,临时成了一个粗制滥造的“指南针”。
哭笑花具有追踪性,如果它在一定距离内探到了和覆羽上一样的妖气,就会飘过去。
余亦勤拿阴气带着它,跳进了路边的基坑,走了上百米,在基坑的东南角上看见了一圈蓝色的复合板。
工程上讲究三通一平,后面这个平就是指场地平整,余亦勤并不懂建设,但围挡上贴得到处都是的朱砂黄符就能告诉他,这里头一定有跟外面不一样的东西。
至于到底有什么古怪,他才抬脚靠近了一步,铃铛状的哭笑花突然掉头,以蒂为轴指针似的在空中转了转,接着朝围挡那边飘了过去。
这是捕捉到了秃鹫妖气的反应——
余亦勤打起精神,正准备穿板而过,围挡里面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呃啊——救……救命……”
余亦勤辨了下方向,旋即闪了进去,在目光落定之前,他已经瞥见离自己5、6米开外的地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挣扎。
他穿着劳工服,脸上神色癫狂,眼皮大睁、眼球突出,脸部的肌肉抽搐出了条块状,有种皮下有东西在撕扯钻蹿的既视感。他嘴里喊着“不要拉我”,四肢却跪在地上退着往后爬。
在他后脚挨着的地方,地上悬着一套蚊帐似的东西,蚊帐裹住他脚踝的位置色泽深红,那红色正动态的向外晕染。
随着它的扩散,蚊帐肉眼可见地从淡粉变成了粉红,这让它看起来轻盈梦幻,更像一个隔绝蚊虫的安眠之所。
可架设在这么个黑黢黢的地方,旁边又有个惊恐绝望的求救人,它给人的感觉就十分吊诡了。
这人言行不一,大概率是被蛊惑了,再看那个“蚊帐”的颜色越来越深,风里隐约有了股淡淡的血腥气。
余亦勤闻到血气,登时反应过来那帐子吸血,当即伸手做了个拽的动作,空气里旋出了一条绳状的灰线,捆住男人将他拉得飞了出来。
“蚊帐”裹着男人的腿,缠住或粘在他腿上似的,在空中拉得都变了形。
余亦勤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没想到这“蚊帐”看着轻薄,拉锯起来却像是一辆满载的货车。他往后拽了拽,仍然感觉拉不动它,瞬间改换对策,拿左脚在地上挑了一下。
夯过的土层本来坚硬,此刻却像散沙一样,随着他的动作飞出去了一把刀状的土块。
这土刀的去势很快,不比离弦的箭慢,落点也准确,眨眼间就到了“蚊帐”裹住人脚的位置,在掠过的途中将帐子撕成了两块。
连接一断,余亦勤手上登时一轻,他将绳子往后一抡,中年人登时飞离了帐子,缠在他脚上的粉色残片却倏然融进空气里,不见了。
与此同时,对面的“蚊帐”却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整个摇晃舞动起来,它发出了一阵示威似的蛙鸣声,声音并不尖锐,但却异常刺耳,像是无数只长指甲在刮黑板。
余亦勤皱了下眉,觉得有点难听,不过还不用捂耳朵。
摔倒离他不远处地上的中年人却没有他这么“聋”,立刻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和哀嚎了起来。
他抖如筛糠,双眼很快翻成了鱼目白,双手抱着头在地上疯狂地砸,像是要把脑子里的什么磕出来一样。
然后随着他的动作,他左边的耳朵眼里确实飞出了几点淡粉色的东西,它们在男人的耳朵眼里闪了一下,立刻又有钻回去的迹象。
余亦勤眼疾手快,屈指往那边弹了点灰,灰粉瞬间腾卷过去,在粉色周围形成了一圈半透明的灰色气囊,携裹着它们堵在男人的耳洞上,宛如一个耳塞。
蛙鸣声再度响起,频率比之前急促了不少。
中年男人再一次抱着头起身,作势又要往地上猛砸,余亦勤刚要去拎他的后衣领,却见他的黑眼珠突然从眼白上面翻了下来,角膜上已经没有光了,但他似乎还有一点意识,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喘息又重,余亦勤不得侧耳过去,才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是生、桩……是死……死人作……作……”
然后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先断了,抱头的手落下来,随着栽倒的身体往前一扑,在地上倒成了一个跪地俯拜的姿态。
余亦勤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不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意外而迅速地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却因为自己还有事,只能待会儿再替他报个警。
至于男人耳朵眼上的“耳塞”,余亦勤想了想,没有将它碾碎,取出来揣进了口袋里。
如果秃鹫不在这里,那么这个“蚊帐”甚至那只鬼,势必都会成为他的下一个追查方向。
这时,哭笑花的花瓣直指“蚊帐”,意思是秃鹫的妖气就在那里。
说来也怪,男人一死,“蚊帐”上的异动很快也停了。
它既不学蛙叫,也不变形了,甚至连颜色都褪去了,从粉红到白再到透明,正在迅速从空气里消失。
不过余亦勤既然看得见鬼,自然也看得见它,因为它没有真正的消失,只是隐了个身,它的本体是白色,就那么悬在人眼看不见的空气里,仿佛真的只是一顶安静的纱帐。
余亦勤徐徐靠近,本能里一直没察觉到危机,这种状态下的“蚊帐”似乎失去了攻击性,余亦勤隔空抓了只飞蛾扔进去,它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过余亦勤没敢大意,小心戒备着往里面走,周围一片沉寂,连蛐蛐的叫声都听不见。
过于安静的环境向来是突发状况的标配氛围,这个工地也难以免俗,余亦勤正准备往“蚊帐”里跨,身后突然冒出了人声。
“别进去。”
出声的人意在阻止,语气却不显急切,他的声音不大,声线也低沉,但余亦勤听得很清晰。
他脚上没停,不过回了下头,看见自己进来之后还锁着的围挡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换成了一个高个的男人站在那里。
月色稀薄,光线本来昏暗,但非人族的夜视力都不错,余亦勤看得还算清楚。
他见来人西装革履,相貌堂堂,年纪大约有二十七、八,气质随和清贵,大概是古春晓看到了会吹男神的好皮囊。
好皮囊跟他对上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听劝,细微地皱了下眉心,抬手往上面抛了个什么。
隔得有点远,余亦勤只见一道黑线疾射过来,蓝色的电光在它途径之处急聚交织,一道扩大的符文迅速从虚空里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