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位老哥,他本职是做医美的,副业是补魂师,手艺很好,做出来绝对和原装的一样好用。”
黑黑上一世认识一位徐姓补魂师,白日里是整容院正正经经的徐大夫,手起刀落,为人割过双眼皮、打过玻尿酸、隆过胸、磨过骨。晚上则为鬼修补魂魄,那些死亡时四分五裂,因肢体魂魄残缺导致怨念不散的,找他修补齐全就能自主往生。
当然,那些暂时不想投胎的小姑娘,也会找这位徐大夫修修整整捣鼓一番,一张脸整出来就跟新的一样。
不对,应该说是比活着时更好看了。
按理说,祁野认识老徐是在四年后,可如今活过一遭的黑黑拥有了剧本,能随心所欲的剧透解锁地图了。
医美、原装……这些新鲜的词汇对长发古代男鬼来说很难理解,但他还是有礼貌的点头,很慎重的问道:“据我所知,补魂师需要的代价很高吧?我无亲无故的恐怕拿不出什么。”
“这位补魂师因祖上是刽子手,杀业太重灾祸不断,百年前遇上一位高人,授予他家修补魂魄的术方弥补罪业,所以几乎是免费的,就是找他的鬼太多了,预约都得排上好几个月,而且他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不是所有委托都接,我先给你看看情况。”
预约?又是长发男鬼听不懂的词汇,他温文的颔首:“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在此之前,前辈可以暂时用这个替代。”
长发男鬼:“……这是何物?”
黑黑从兜里取出十只万圣节特产手指饼干,饼干烤得刚刚好,杏仁尖儿散发着一股焦香。
“万圣节的女巫手指饼干,“ 黑黑回答,将饼干用咒术粘黏在男鬼光秃秃的手上:”饼干可能有些不雅观,但是暂时的,前辈忍忍。”
长发男鬼新奇的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着草率又滑稽的饼干手指,眼神温柔且认真:“谢谢。”
黑黑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别不小心把手指吃了。”
毕竟这女巫手指饼干上还沾了枫糖,闻着怪香的。
“好,我会小心……”男鬼顿了顿,一双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似想起了什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兄弟,能不能再劳烦你一件事?”
“前辈请讲。”
长发男鬼抿了抿唇:“能不能帮我取些笔墨和纸,屋里这些我碰不得。”
他虽然年长,但鬼力低微,对阳间事物只能做到碰一碰、敲一敲、切割打碎这种程度的触碰,要想更进一步的接触就办不到了。
黑黑会意,好在书房里一应俱全,他取来笔墨纸砚小施术法,再递给长发男鬼,对方就能像活着时一般运用自如。
“感激不尽。” 男鬼用他的杏仁饼干手指恭恭敬敬取过纸笔,原本死寂的双目熠熠生辉,在桌上铺开纸张,研了墨润了笔便开始作画,寥寥数笔花鸟草木便晕染开来。
原来这前辈生前是个画师。
黑黑这鬼做的糙,不懂水墨不懂花鸟,直觉得男鬼画得好,笔触温婉细腻栩栩如生,为了不打扰全情投入的画师鬼,黑黑悄无声息的飘出屋子,在楼梯口遇到洗了澡刚从浴室出来的祁野,他头发未彻底擦干,水渍从额头淌过脸颊,在下巴处凝成晶莹剔透的水滴。
“你先别回书房,那儿有一位老前辈在作画。”
祁野想起午后梦境中偶然睹见的古画:“是下午帮了我的那位?”
“你果然发现了。”
祁野点头:“待会儿我当面道个谢吧,这位老前辈生前是个画师吗?”
“应该是的,老前辈生前被切了十指,应该是为此郁郁而终,死后魂归故里,就重复着找手指这个举动,我看冰箱的速冻层有一盒万圣节剩下的女巫手指饼干,就暂时给他装上了,看起来还挺合他心意的。”
“……”祁野无语,这不是欺骗古人感情吗。
“你别这个表情,我也算物尽其用。”
祁野哭笑不得,他家黑黑不仅能把鬼做成食物,还能把食物做成鬼,鬼才啊。
“你快去睡,今天被那小鬼吓,伤了阳气。”
“头发湿着,不着急。”
黑黑取过他披在肩膀上的毛巾,在祁野湿哒哒的头发上仔细的擦:“待会儿用吹风机吹干。”
祁野被他唠叨烦了,折回浴室吹头发,腹诽:“怎么跟老父亲似的。”
他从小没父亲,其实有个唠叨又关心他的鬼,是打从心底里欢喜。
等祁野洗漱完毕,终于可以躺在宽敞洁净的床上,一掀被子险些吓出心脏病来,被子下躺着一只充气娃娃,乍一看比鬼还恐怖……
他终于明白助理需求问卷里那个「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是什么意思了。
黑黑嫌弃的啧了啧,顺手将充气娃娃扔出窗外,也凑了过来躺在旁边。
祁野扭头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以后天天同我睡?”
“别这么见外,这是鬼侍该做的。”
黑黑的话,祁野半句不信,苦笑:“可真是尽职尽责。”
“不是一家人不上一张床嘛。”
祁野:“……???”
凌晨两点,祁野迷迷糊糊睡着了,黑黑看隔壁书房没了动静,就轻手轻脚的飘了过去,那位老前辈搁了笔,垂着饼干手指倚在书桌旁陷入了休眠状态。
黑黑走近书桌,月影正往西移,青白的月光落在墨痕未干的宣纸上,他凝神细看片刻,有些惊讶。
不仅仅是因为老前辈满纸端庄秀丽,一笔一墨引人入胜,更是因为画中落款——
云衍。
黑黑隐隐觉得这笔墨韵致和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见过,他试着用手指轻触画纸,顺着月光描摹笔墨。
闭上眼的一瞬间,眼前出现零碎散乱的画面,浮光掠影的闪过熙熙攘攘的院落、鲜衣怒马的少年、酣畅淋漓的笔墨,转眼花团锦簇门庭若市变成兵荒马乱火光冲天。
一屋子的画被大火烧尽,画师的十指被人切下,筋骨尽断皮肉分离,十指连心的痛不及心疼半分,他看着冲天的火光化作灰烬的笔墨浑身颤抖,哭到心口撕裂嘶哑无声,光秃秃的手还被人按在画纸上,以血描梅。
画面又一转,早已身死的画师魂归老宅,成为地缚灵在残垣断壁里翻找自己早就不存在的手指。
黑黑再睁眼时,下意识的握紧自己的手,清晰感受到手指的存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云衍,云衍……黑黑顿觉心神清明,记起这个落款出处的他不自觉飙了句脏话——
妈的!这也太巧了吧!
看宣纸上的墨痕已干,他小心翼翼的将画卷了起来,穿墙而出火急火燎的朝西城飘去。
……
西城椿树胡同的徐家老宅夜里只点蜡烛不点灯,屋主人名叫徐放,在自家四合院外腾出一间空屋,经营了一所整容诊所,这家整容诊所和别处不同,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关门,从无例外。
徐放每天打烊后,就潦草的吃晚饭,下午六点准时躺下睡觉,子时过后爬起来穿好白大褂,备好冥火针线,五点关门的诊所又悄悄的营业了,预约好的另一波顾客开始陆陆续续出现。
这一波顾客,和白天里的自然不同,他们来自阴间。
顾客残缺的部位各式各样,大多是车祸坠楼这种意外事故,有些都被碾成肉泥了,修补起来很耗心神,徐放甚至遇到过溺水身亡的,被泡膨胀了找他按摩调理、消肿减肥。
这些溺水鬼发誓不瘦下来不投胎,因为当下很多肥胖症患者前世都是溺亡的。
补魂的活儿太辛苦,徐放祖上是怕杀业太重断子绝孙才接了这活,传到了徐放这儿,他本人根本没有娶媳妇传宗接代的欲望,故也不积极,一晚上最多只接两单,预约的鬼太多,只能排号,甚至出现了黄牛。
这晚,徐放送走最后的顾客,照例把小诊室四角的蜡烛熄灭,看窗外明晃晃一片,知是半夜里落了雪,一时兴起在炉里温了酒,准备假风雅一回到廊下自饮自斟等天亮。
今年二十七岁的他孤家寡人一个,乐得自在清闲。
徐放推开窗,细细密密的雪落入屋中,雪光映照的光景倒和卧室里那半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是半幅呢?
徐放小时候听太爷爷提起过,当年十五岁的小公子戚云衍凭《晚江密雪踏梅图》名动冬城,两年后戚家得罪了官家人,戚云衍的画作被一把火烧了,有画痴冒死藏着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把临摹的画作交了出去才得以保全。
改朝换代后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值千两黄金,可惜后来画作落到盗匪手里,分赃不均争抢过程中撕扯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在徐家这,另一半早不知所踪了。
徐放不是懂画之人,却自小和这幅《晚江密雪踏梅图》有不解之缘,当年连路都走不稳的他常常盯着这画发呆,太爷爷说这是机缘,索性把这画挂他卧室里,这一挂就挂了二十多年。
他每次烦躁不安时,面对这幅画就能平静下来。
有些东西,相处久了,就变成一个刻在骨子里的念想。
炉子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徐放收回心神准备去温酒,突然肩膀一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