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宴怔忡,立刻回头,就见身后不远,一个身影栽在河里,正胡乱扑腾着。
秋瑶本还以为自己又要被连根拔起来了,吓得都快哭了。
陆春宴说不用挪了,这人在他眼里就成了大恩人。他见陆春宴往外走,便化了形,一路悄悄跟了过来,没想到雨后路滑,一不小心就跌到了河里。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桃树精,多浇点水都会萎靡不振,一落到河里,就大叫:“救命,救命,……”
哭着喊着时,腰间被一双手扣住,往上一拽,他就被拖出了水中。
心还悬在半空,耳边洒来一团热气,一声笑声,他听到一个好听的有些低沉的声音,“小朋友,怎么每次碰到你,你都是湿漉漉的呀。”
秋瑶抬起头,脑袋上挂着水草,傻乎乎的样子让人发笑。
陆春宴抬起手,替他把头上的水草拨开,又抓着袖子,擦掉了他脸上的水。
秋瑶怔怔地看着陆春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碰了碰陆春宴的手掌。他轻声道:“谢谢你。”
陆春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等回过神,已经鬼使神差把他小孩给带了回去。他让人找了件衣服给小朋友穿,那衣服是宅子里管家儿子的,考了外地大学,衣服都留在了这边。
秋瑶看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被人收走,又摸了摸手里的布料,他原本身上的衣服都是叶子做的,果然和人的衣服不太一样,这衣服摸起来舒服多了。秋瑶把脸埋进衣服里,用力地蹭了蹭。
陆春宴换好衣服就小客厅的沙发上,管家在旁边是欲言又止的眼神。大概是觉得这位陆先生怎么一大早出去溜了个弯回来,又带了个人回来,长的是还挺漂亮,可看着没成年吧。
管家正头疼时,就听“哒哒哒”几声,那位由陆先生带回来的漂亮小朋友从楼上跑了下来。速度不慢,像是一道明媚春光,点燃了这暮色沉沉的老宅子。
“早饭都弄好了吗?”
“好了,都准备好了。”
陆春宴点了点头,“多加一双碗筷,我请这位小朋友一块吃。”他说这句话时,还朝秋瑶眨了眨眼,那双眼盈盈笑着,让人想到《闲情赋》里的那句“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也怪不得那么多人明知他没心,还趋之若鹜想要接近他。
他们走到饭厅,乌木色的长桌,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糕点,牛奶和米粥也都在旁,陆春宴不太喜欢喝牛奶,舀了一碗粥,慢腾腾喝了一口。
秋瑶偷瞄着陆春宴,学着他的动作,捧起了碗。刚喝了一口,他的脸色就变了,嘴里热乎乎还黏糊糊的,秋瑶放下粥碗,拿起边上的杯子问,“有凉水吗?”
“有的。”
管家替他倒了一杯凉水,秋瑶灌了一大口,嘴巴里怪异的感觉消失了,他才松了口气。
陆春宴问他;“被烫到了?”
秋瑶嫌弃地把碗推开,点了点头。
“那吃些别的吧。”
秋瑶说好,但却没动筷子。陆春宴也没留心,他喝完了粥,才慢条斯理说:“不肯上学,偷偷溜出来的?”
秋瑶没懂他的话,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就顺着陆春宴的话点头。
陆春宴见他点头,就露出了然的神色,又问:“昨天你怎么在我院子里?”
还是那句话,“桃花开了。”
秋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点想要求夸奖的意思。可这桃花开了和他有什么关系,陆春宴没明白,也不太想深究,就问了俩问题,便停下了。他想着,可能就是在这宅子里工作的人的小孩,见桃花开了,觉得漂亮,便偷偷溜了进来。
既然是逃学的小朋友,陆春宴想着等吃好了饭,就把他送出去。他招了招手,让管家去问问这小孩是哪家的。
陆春宴早上吃的不多,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生煎就饱了。他看向秋瑶,见他不吃,便问:“怎么了?不吃吗?”
秋瑶摇了摇头,他小声说:“我不吃这些的。”
陆春宴疑惑,“那你想吃什么?”
秋瑶舔了舔嘴唇,难为情道:“我想喝清晨里玫瑰花瓣上的露水。”
他在果园的时候,听飘过的蒲公英说,那露水又甜又香,好想喝啊。
陆春宴哑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忍着笑又问了一遍,“你想喝什么?”
一字不差,秋瑶认真重复道:“清晨里玫瑰花瓣上的露水。”
陆春宴的憋笑破了功,肩膀颤了颤,半靠在椅子上,笑了半天。
管家出去问了一圈,也没问出这孩子是谁家的。回到饭厅,就听到陆春宴的笑声。他走到陆春宴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陆春宴侧头看向秋瑶,随后问:“你家住哪?要我让人送你回去吗?”
秋瑶现在刚能化成人形,还不能离开本体太久。他现在已经是觉得有些疲惫了,就摇着头说:“我自己回去。”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窗外还是阴沉沉的,今天应该是不会出太阳了。
秋瑶走到陆春宴身前,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谢谢你给我衣服穿。”又指了指桌上的早餐,“还有谢谢你请我吃饭,虽然这些我都不能吃。”
陆春宴又想笑了,管家瞠目结舌看着秋瑶,最后又听秋瑶说:“明天还能来找你玩吗?”
“又要逃课?白天不行,晚上吧。”
秋瑶翘起嘴角,笑得很开心。
第3章
3
陆春宴在这个春天遇到了一个说只喝玫瑰露水的小朋友。
他在宅子里也是闲散,便就当有了个可以解闷的小朋友。
他们交换了名字,秋瑶听到陆春宴的名字,就笑了,“春天的宴会?好听……我最喜欢春天了。”
陆春宴则把“秋瑶”两个字,默念在唇舌里。
春天的傍晚,霞光万道,田野的翠绿蒙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秋瑶走在前面,陆春宴跟在他身后,前面的小孩蹦蹦跳跳,头发丝都像是在跳舞。陆春宴让他慢一些,秋瑶就停了停,结果下一秒跑得更快,没跑多久,人就摔了,滚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
陆春宴在后头笑,问他几岁了,怎么那么毛毛躁躁。
秋瑶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我十八了。”
别的桃树三年就开花,他到了十八才刚开,秋瑶都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年纪。
陆春宴有些惊讶,“十八?我还以为你没成年,那你现在不是应该高三了吗?”
“高三?”秋瑶困惑地看着陆春宴,想了想还是打算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他点头道:“是高三了。”
“高三还逃课?”
“高三就不能逃课吗?”秋瑶望着陆春宴,一脸无辜。
陆春宴已经暗自给秋瑶打上了不好好学习的标签,又想着念不念书是人家的事,他也不用瞎操心,便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不能。”
秋瑶对好多东西都觉得新鲜,他来找陆春宴玩,总会问很多问题。
可那些问题又不会涉及陆春宴的隐私,而是一些让陆春宴觉得很荒诞可又好笑的。那位自己说自己十八岁的高三学生,问陆春宴一天有几个小时,一年四季里为什么夏天那么热,有什么办法能让冬天消失吗,玫瑰花的露水究竟是什么味道……
陆春宴记得自己那段时候好像每天都在笑,所以当外面陶媛跳楼的事情慢慢平息,假期结束时,他特意让人去采了整整一瓶的玫瑰露送给秋瑶,就当是小朋友分享了快乐的答谢。
秋瑶抱着那瓶玫瑰露爱不释手,都舍不得喝。
他回到了桃树里,想了好久好久,自己要送陆春宴什么。桃枝上的花瓣动了动,花季快要过了,几片小花瓣慢慢掉下来。他想,如果能够授粉,也许他还能结出桃子来。
第二天傍晚,他像是往常一样去找陆春宴玩。
“陆春宴!”
宅子里的佣人都已经认识他了,听到他喊着陆先生的名字,便叫住他,对他说:“陆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秋瑶站定,困惑地问:“去哪里?”
“回去了呀,他来这边只是休假,玩够了,还是得回去的。”
秋瑶张着嘴,似乎是还未反应过来。他像只小狗跑到了陆春宴的房间,在房间里打转了好几圈,才慢慢意识到,陆春宴是真的离开了。
……
十年前还是一片耕地的海新区,在十年中高速发展,如今已经成为高安市的金融中心。信息发展时代,各类报道层出不穷,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大明星跳楼事件也逐渐平息。
郭诏安接到陆春宴回来的消息,就让人里里外外把陆春宴住的地方和办公室打扫了一遍,又把些天的公司报表数据全都整理出来发送到了陆春宴的邮箱。
陆春宴一回来,便接连着开了两天的会,郭诏安又体会到了那种快要猝死的过劳状态。凌晨三点,公司大楼里静悄悄的,大片的灯都灭了,只有顶楼的一层还亮着几盏灯,幽幽暗暗的彰显着社畜的苦闷。
陆春宴从屏幕前拔出头,后背贴在椅背上,摘掉眼镜,闭上眼。他休息了片刻,便坐了起来,拿起杯子看了眼,咖啡没了。陆春宴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