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审美差异,也没有人能对谢凌秋的脸说出一个“丑”字来。
帅气,阳光,俊朗——或者是别的什么赞扬的词汇,堆放到这个青年身上,完全是不为过的。
顾杨的目光顺着对方的脸一路向下,最终停在谢凌秋动作间掀起了衣角的腹部。
那里还缠着绷带,渗出了几丝嫣红的血色,那小鬼却像是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一样,身体微微前倾,将手里的药杯倾斜。
这小鬼想把药倒掉。
顾杨意识到这一点,他抬步走了过去。
青年终于发现了身边有人,抬头看了过来。
“呀,顾中将。”
谢凌秋打了声招呼。
他的声音宛如一块棉花糖,甜腻柔软得过了头,像极了一片被蜜糖浸透的羽毛,飘飘摇摇的上扬着,又轻易的要随风而去。
他与顾杨对上视线的漂亮蓝眼睛中盛着一滩浅海,在浅海之上睫羽剪碎了恒星投下来的艳丽光纱,晶亮的碎片零零散散的落在晨雾散去的蔚蓝里,清凌凌的泛起了波光。
“好久不见。”青年高兴地说道。
顾杨闻言,微微一怔,带着些疑惑:“我们见过?”
年轻人脸上的愉快一滞。
顾杨看到落入那对蔚蓝色眼中的那些光亮接连熄灭,最终只余下一片被瓢泼雨水灌得模糊不堪的冰冷深蓝,汹涌而沉默地注视着他。
过了半晌,谢凌秋才重新开口,依旧是那一口软绵绵的音调:“您不记得我了?”
他话音刚落,顾杨倏然挺直了背脊,垂眼看向了自己脚底下。
谢凌秋的影子不知何时悄然的蔓延开来,漆黑的阴影毫无声息的缠上了顾杨的脚踝,像是吐信的蟒蛇,死死的绞着落网的猎物,将他向下拉扯着,像是要将他拖进那宛如黑洞一般的影子中去。
意识到这大概算是一场袭击的顾杨迅速掏出武器,直接顶上了谢凌秋的额头。
谢凌秋坐在椅子上,被武器顶着额头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感。
漆黑的暗影跟这个浑身都跳跃着明亮与温暖色泽的年轻人交.融着,竟然一点也看不出违和之处。
他满脸无辜的举起了双手,对顾杨说道:“我没有恶意。”
顾杨一顿,感受到始终向下拉扯着他的阴影顺着他的腿爬了上来,此时正磨磨蹭蹭的表达着冷冰冰但十分明确的亲昵,心中忍不住咂舌。
昨晚上的梦里可没见过这一出。
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这么花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中将:你好骚啊.jpg
第四章
顾杨始终都没有从谢凌秋身上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
正如谢凌秋所言,他大概是真没什么恶意。
但顾杨还是拿武器顶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把拿着的档案袋扔到了谢凌秋旁边,掏出了一把新的激光武器,对准两人脚底下的阴影崩了两枪。
缠着顾杨的阴影像是被火焰烧灼的纸片一样卷曲萎靡,迅速缩了回去。
“天赋?”顾杨甩了甩有些发热的武器,重新插回腰间的革袋里。
谢凌秋眨了眨眼,乖巧地点了点头:“应该是。”
“唔。”顾杨用顶着谢凌秋脑袋的那一把武器轻轻敲了敲对方的额头,说道,“解释。”
“我不知道。”谢凌秋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自下而上的看着俯视着他的顾杨,一副极其无辜乖巧的模样,“我才知道我有这个。”
“谢凌秋,你可是以解锁天赋基因为目的的人体实验产物。”顾杨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凌秋,缓缓地打开了武器的保险栓,“不要装傻。”
金发青年被微微使劲的力道顶得往后仰了仰头,在顾杨冷冰冰地注视下,脸上轻松无辜的笑意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仰头看着顾杨,吐出口气,轻声说道:“您真是变了许多。”
顾杨想了想,没有否认。
人活这么多年哪能一点不变呢。
只是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跟这小鬼有过什么渊源,甚至于能让对方说出这种仿佛与他相熟的话来。
顾杨每天要接收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了。
他时不时的还要前往医疗部门进行脑域刺激,以确保他对虚幻梦境的记忆力,有很多不算特别重要的记忆就会在刺激下被梦境的记忆覆盖,变得不那么容易回忆起来。
“我对你倒是没什么印象,小鬼。”
顾杨漫不经心地说着,将话题拉了回来:“不要扯开话题,你的天赋,解释一下。”
谢凌秋轻轻哎了一声:“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我倒数三秒。”顾杨端着武器的手稳稳地,“三……”
“就是普通的操纵影子而已!”金发青年麻溜的给出了答案,“用来收集情报很好用哦!”
顾杨丝毫不为所动。
真要是情报收集方面的天赋,这小鬼最后一次任务就不会是以那样丑陋的笔调收场了。
“二。”
谢凌秋张了张嘴:“……”
“一。”
“是吞噬。”
顾杨准备扣下扳机的动作停下来,冷淡的端详了对方许久,终于放过了谢凌秋的脑袋,慢吞吞的将手里的武器插回了腰间。
谢凌秋长出口气,观察着似乎解除了备战状态的顾杨,也跟着放下了举起来的双手,捧着药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杨。
“您真的会开枪吗?”他问。
“会。”
顾杨回答得相当干脆。
只不过你今天肯定不会死在这里,他想道。
前夜里的梦还没有发生,谢凌秋至少是能够活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的。
谢凌秋心里并不信顾杨会开枪。
但他嘴上还是拖长了音调:“哎,好无情啊。”
顾杨扯了扯衬衫的下摆,将腰上绑着的装武器的革带遮住,抬眼看向坐在一边的谢凌秋。
片刻,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命令道:“关于你的天赋,写个详细报告交上来,少校。”
谢凌秋下意识地敬了个礼:“是,中将!”
“还有。”顾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杯,“喝掉,不许倒。”
谢凌秋一顿,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
“很苦的啊。”他小声抱怨。
“……”
因为药苦就偷偷倒掉,你是还没毕业的小学生吗?
顾杨无语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想起老夫人之前给他的那颗薄荷糖已经被他吃掉了,于是微微停顿了一瞬,转头走进了住院部里。
谢凌秋看着顾杨趿拉着拖鞋,显出几分颓丧意味的背影,先前面对顾杨时那副活泼轻松的面孔一点点的被收敛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着顾杨的身影,一直到对方消失不见,而后他收回视线,看向了手里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杯。
要说谢凌秋最开始对于顾杨这个人的了解,那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了。
早到他在实验室,还是作为一张刚刚被创造出来的白纸被管教员教导的时候,就曾经看过顾杨升任少将时的采访。
那时顾杨面对无数将希望与未来寄托在他身上的民众,自信骄傲又极尽绚烂。
他说:“我毕生所求,便是作为一个战士,一个英雄,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以身为剑盾,为帝国子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年轻有为的少将军装笔挺,佩戴着诸多代表着荣誉的勋章,意气风发,目光灼灼,像是一团冉冉升起金光万丈的旭日,刺目耀眼,却又令万千人趋之若鹜。
那是他最初对于“成为人”这一概念所心生的憧憬。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那点划破黑暗的光亮依旧是谢凌秋跌跌撞撞的攻克了“如何成为人”这一课题的起点。
他也曾经跟顾杨有过非常短暂的接触。
那时的顾杨刚成为中将不久,并不是现在所见的这般模样。
谢凌秋旋转着手里的药杯,被傍晚吹拂的风扯回了现实之中。
他闻见草木的芬芳与他所喜欢的蜂蜜的甜味,还有从手中药杯里散发出来的,令他避之不及的苦涩。
谢凌秋的脸又皱了起来。
不想喝。
但是顾杨让他喝掉。
谢凌秋心里天人交战。
虽然总是被评价为幼稚,但谢凌秋并不喜欢苦味。
更广泛一点的来讲,他并不喜欢医院四处漂浮着的像极了研究室的气味,药品的苦味就更加令他不想触碰了。
还不如一针打下来,谢凌秋皱着一张脸把要被贴近了嘴唇,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边缘,浑身一个哆嗦,抬头四顾,脚底下的阴影张开,当下就准备把这杯药剂倒进他无所不吞的影子里毁尸灭迹。
结果药水刚滚出去一滴,他就瞥见顾杨拎着个袋子,从住院部里走了出来。
谢凌秋缩回了手,对顾杨露出了如先前一般无二的甜腻笑意。
顾杨走到他身边,把袋子扔给了他。
“什么?”
谢凌秋接住袋子,低头看了看,发现袋子里满满当当的装着各式各样的糖果,硬糖软糖甚至还有甜味剂。
“喝药,喝完吃糖。”顾杨说道。
“……”谢凌秋抬头看他,呆怔片刻,攥紧了手里装满了糖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