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秋从未想过,顾杨的刀尖有一天会指向他。
——明明时至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杨。
事情的发展,不应该是这样。
顾杨怎么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才是。
谢凌秋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撑着面前的书桌,凑到顾杨面前,面上浮出几丝宛如浓稠蜂蜜的甜腻神情。
但与脸上的笑容相反,他再开口时不再是那副软绵绵的甜蜜语调。
而是顾杨记忆之中的那种无机质的、充满金属质感的、没有活气和波动的音调。
“你的变化真是令我惊讶,顾杨。”谢凌秋这样说道。
顾杨掀了掀眼皮,慢吞吞地:“不,我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是你的变化令我惊讶,凌秋。”
谢凌秋愣了两秒。
而后意识到顾杨这话的意思,惊愕的睁大了眼。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些。”顾杨说。
他想起搜集来的谢凌秋的罪证。
人体试验也好,违规洗钱也好,发展私人警备势力也好,进行一些灰色和黑色的交易也好。
也许是因为做得太多,这些事情已经被谢凌秋当成了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甚至都不值得跟顾杨提上一嘴的那种。
就好比人不会特意去形容自己吃饭的时候是如何咀嚼吞咽一样。
谢凌秋也丝毫不觉得那些能够让他在死刑和终身监.禁的边缘反复横跳的罪名,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我从来不曾教过你这些,凌秋。”顾杨抬起眼来,“我是教过你,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小小的违规无伤大雅,但你这已经超出正常的违规范围了,这是犯罪。”
树挪死,人挪活。
这并不是顾杨在重逢之后教他的。
这是顾杨在贫民窟的那一个月里教他的,是作为塑造谢凌秋个体行为逻辑的基准之一教给他的。
但在后来,谢凌秋一次次跨过了这根准绳,得到了利益,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任何东西。
于是这条准绳就渐渐的变得可有可无。
最终还留在谢凌秋心里,作为一切的出发点和落点的绳索,只剩下了顾杨本人而已。
顾杨想起来那时候的事了。
谢凌秋感到了几分超出掌控的慌张。
他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做的那些事情,顾杨又已经悄悄了解多少了?
谢凌秋张了张嘴,眼中闪过退让与心虚,颇为紧张的站直了,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拳:“我……”
顾杨看看谢凌秋倏然改变的态度,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错误的,你明明很清楚。”
“我只是违反了规矩,但我做的事情并没有错。”
谢凌秋仍旧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着顾杨,在意识到自己一路走来,扔掉了许多顾杨当初塑造他时定下的基准之后,心中便升起了许许多多的心虚来。
刚刚那股理直气壮的怒意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迅速萎靡消失,只留下从胸腔蔓延到指尖的冰冷和麻痒。
慌慌张张的,不知应该怎样应对。
但他仍旧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
他需要实验成果,而那些人需要吃穿,他给了他们一个选择,公平交易,有什么错误。
只是在顾杨、在大众眼里不应当而已。
彼此双方都没有意见,你情我愿的事情,关外界这些人什么事。
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来指责那些要饿死冻死的人违背了规则,有意思吗?
“我只是想……”谢凌秋有一瞬间露出些许退却与慌乱,但很快又坚定下来,“我只是想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是,我很感谢你做的这些。”顾杨不急不缓,“但错误依旧是错误,你仍旧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要!”
谢凌秋垂下眼,避开顾杨的视线:“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回到你身边来,我不要去监狱。”
顾杨看着谢凌秋,正准备说话,就听到谢凌秋开口。
“我不会上军事法庭,也不会进监狱。”谢凌秋说,“你带我走进社交圈,作为我的教导者和担保人,我出事了,你也会蒙羞。”
“我是不会让你的履历有污点的,更不会成为你的污点,顾杨。”
谢凌秋将这份文件扔到自己的影子里,恶狠狠地:“你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哎,昨天太爽了,开始进入贤者时间。
小企鹅拍肚皮.jpg
第三十二章
顾杨觉得谢凌秋的反应实属正常。
只是发脾气而已,换成另外的人,估计直接暴起杀人都有可能。
不过无所谓,文件扔了就扔了,他还能打印无数份出来。
顾杨这么想着,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谢凌秋紧张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回江乐那里去。”顾杨偏头看他,提醒道,“你还有时间。”
“什么时间?”谢凌秋带着点讽刺的意味,“仁慈的顾杨中将给予罪犯的缓刑时间吗?”
顾杨:“……”
这小鬼崽子,平时鬼精鬼精的,到了这种时候怎么就这么轴呢。
顾杨张了张嘴,想告诉谢凌秋,他现在应该去做一些事情。
发展人脉,利用手中的资源寻求庇佑,提前申请调往前线获得功勋,又或者是频繁出入媒体和皇宫,来获得足够的声望和关注。
这样,审判的时候才会有人施力捞他。
军事法庭严格归严格,但陪审团是可以操作的。
陪审团操作得好,舆论一起来,案件审理的时间就会变得无限漫长。
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已经足够谢凌秋把实验成果交接完毕,并投入使用了。
到时候,哪怕是最为铁面无私的大法官,也会网开一面。
只不过这样的污点,谢凌秋恐怕是没有办法成为元帅的了。
“你……”顾杨话刚起了个头,就对上了谢凌秋拒绝的视线。
顾杨:“……”
算了。
反正他现在说什么,谢凌秋也不会听。
他收回视线,走到门口,换上了鞋。
……
江乐对于顾杨的态度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能有什么变化呢?
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八年了,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不想再失去共同经历过苦痛的挚友了。
像他跟顾杨这种,能够大喇喇的将所有的一切都告知给彼此的友人,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和年纪,已经很难再有第二个了。
江乐今天难得按时下了班,非常难得的买了菜回来,准备自己在家搓一顿。
他现在做饭的手艺还不错。
但在以前,他是雷矛著名的厨房爆破选手。
他家那口子在离开之前,还在抱怨说,有生之年想要吃一顿他亲手做的、能入口的饭菜。
可惜没有有生之年了。
而江乐回来这平和的大后方之后,有事没事在厨房里捣鼓捣鼓,十几年下来,怎么也捣鼓顺畅了。
就是可惜,没法给最想品尝的那一位品尝了。
江乐叼着烟哼着歌,刚把菜交给机器人,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他家大门口的谢凌秋。
这人人高马大的杵在那儿,低着头,看起来落寞又委屈。
江乐:“?”
你们好好的大院子不呆,来我这个小套间凑什么热闹。
“杵这儿干嘛?不进去?”
谢凌秋不说话。
江乐打量了他两秒,开了门:“你们还没和好?”
“和好?”谢凌秋表情有点微妙。
“多大点事儿啊。”江乐大喇喇的,“我觉得吧,你俩都不会有什么事。”
顾杨的功绩和舆论阵仗那可大着呢,他明知故犯完事跟着去自首,那不就是摆明了要保谢凌秋。
“幸好我今天菜买得多。”江乐干脆拉着谢凌秋进门,给房子开了个保密模式。
顾杨在客房里,没有出来。
谢凌秋抿着唇:“老师这些事都跟你说了?”
“是啊,我们关系好。”江乐刺他,“倒是你俩闹什么别扭呢,顾杨害羞我知道,你……”
谢凌秋一愣:“害羞?”
“?”
江乐张了张嘴,心想顾杨这也是挺能装的,又震惊于谢凌秋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往这俩人中间掺和。
毕竟他也是头一次遇到,两个人都对彼此有那么点小意思,还没表白却要相约法庭见的情况。
于是江乐跳过了这个话题,问谢凌秋:“先不说顾杨了,你有空到我这儿来我也是挺惊讶的。”
“我为什么没空?”
“啊?”江乐一愣。
谢凌秋十分光棍:“他都准备送我上军事法庭了,我空得很。”
江乐怪异的看了谢凌秋一眼。
对方站在客厅里,看着顾杨所在的客房,脸上眼里细细密密的都是难过和生气。
江乐在这瞬间恍然了。
也是。
谢凌秋毕竟还是年轻。
也不能指望他跟他们这种老油条一样,遇到再大的事情,都能叼支烟冷静下来,在第一时间寻求漏洞和解决方法。
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