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哥也好,爷爷也好,”
“还有卤蛋儿,你们口中的陈家,牛鬼蛇神也罢。”
“我发现我除了知道我自己一无是处以外,”陈知南自嘲地笑了笑,“一无所知。”
“泉哥,”
“你究竟是什么?”
李重棺很久没说话,往陈知南那儿走了一步,斟酌一下有退了回去,往椅子上瘫去了。
“我就是个人。”
“白天出现在小泉堂的,只能是人。”
“那‘阿布’呢?”陈知南问道。
“他也是人。”李重棺答。
“有血肉有灵魂。”
“即使那不是他。”
陈知南没再说话,踌躇一小会儿,又坐回原来的位子去,一笔一划的练他的符去了。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陈知南轻轻说了一句:“泉哥,你当我画错符了吧。”
李重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答,练你的吧。
陆丹估摸着要睡到晚上,天天值夜班对身体也是不好,陈知南便考虑着和他换个班,却被李重棺拦了。
天还没黑的时候,李重棺关了店门,趁着那边手工艺品店还没关门,带着陈知南先去摸一趟了。
说实话,陈知南现在有点害怕天黑,总觉得回冒出一个阿布来,拍烂了小泉堂的门,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阴气森森地笑。
那家手工艺品店,是个卖劣质佛珠的,顺便卖些木梳一类的女孩子家喜欢的杂物,店里头甚至置了一套雕花木妆台,上边搁了几层的首饰盒。
连陈知南一个男的,都觉得这些物件儿简直精美绝伦。
陆丹若是在这儿,怕是要高兴疯了。
那梳妆台边上坐了位夫人,戴着花帽,看不到脸,没准是个美人儿,可惜看上去壮实了些,旗袍勒得有些紧。
门口白了一筐一筐的珠串,大珠小珠合起来的,多是木质,从浅黄到深红,偶尔几串掺了玛瑙珠子。
李重棺随意拈起一串,问道:“怎么卖?”
老板娘此时正摇着大蒲扇,瘫在躺椅上,歪着脑袋缩着肩,一动不动地瞪着李重棺。
那眼珠子瞪得真大,跟个甲亢的似的。
第9章 怨女骨 二
“买不买啊?不买别乱碰。”老板娘眼皮子一耷,懒洋洋道。
李重棺把原先那串丢了,往店里头走几步,从地上捡了一串起来,朝老板娘那边扬了扬:“买,就这串。”
老板娘原本眯着眼,远远地瞟过来,大眼珠子一下子又瞪开了,嘴唇一缩,露了黄色的大板牙出来,费劲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啪地把李重棺手里的珠串拿走了:“这个啊,不卖,做的次品,拿不出手的。您挑别的吧啊。”
李重棺也就对鬼怪和患者还算温柔,平日里大多端着一张冷脸,看着也颇能唬住人。老板娘和他对了一眼,手里的珠串啪嗒就掉在了地上。她骂骂咧咧地蹲下身捡起来,揣进怀里,又摇着蒲扇往躺椅上舒坦去了。
“不次,挺好看的。”李重棺道,“就这串吧,多少我都照付。”
“不卖。”老板娘狐疑地打量李重棺一番,依然道,“次品呀,小伙子,不好卖的,做生意嘛,体谅一下。”
李重棺坚持道:“真挺好看的,我喜欢,说个价吧。”
“老板娘,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您也别过于执拗了。”话正说着,李重棺从兜里摸了一把票子来,掺着硬币,当啷当啷地滚到了地上。
李重棺盯着老板娘,很用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老板娘沉默了一会儿,勾了勾嘴,阴阳怪气地道:“三十块。”
李重棺点点头,看上去心情还颇好,就站在原地开始数起钱来。
陈知南当时就惊了,从一箱雕花木梳子中间抬起头来,吼道:“你抢钱呢?!”
李重棺刚走到老板娘躺椅边,回头看此情景,不禁莞尔,又掏了几块钱出来,道:“他手上那个也买了。”
陈知南头发长,是挺需要个梳子的,这梳子又很不巧的刚刚好激发了他的少男心,把玩几番,都不愿意放下,扭捏半晌,听到李重棺要付钱才唰地丢下了,二话不说往店里头走去,喊到:“别给她钱!哎,泉哥!这什么奸商啊这!”
李重棺已经把钱付了。
陈知南眼睁睁看着几十块钱打了水漂,心痛的不行,刚往前踏了几步,面上迎来一股阴风,呼呼咋响,挟得悬了木坠的门帘一阵噼里啪啦。
坐在梳妆台旁边的女子,忽然缓缓地抬起了头,脑袋上的花帽一斜,落在了地上。
陈知南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梳妆台前坐着的,是个男人。
那男人忽得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掩面呜咽起来,越哭越大声,尔后转变为撕心裂肺的咆哮。
这声音耳熟得很。
陈知南走近一看,是刘兴国。
刘兴国穿着裙袍,坐在梳妆镜前,娇女儿似的掩面垂泪。
陈知南鸡皮疙瘩是真的掉了一地。
陈知南本想去拉他,那老板娘却忽然站到了他的身前,颇凶狠地瞪着他身后,手一伸,用了大力把陈知南往外推去。
陈知南回头,才发现他背着的包已经被蓝白色的火焰包裹起来。
是他塞在包里的符。
温度没那么高,包也烧不起来,那火焰孤独地燃着,冒出一分说不出的阴冷味道。
他刚才没感觉到。
“道士?”老板娘脸色一变,一手拽着李重棺,一手推了陈知南,蛮不讲理地把他二人往外头丢了去,尖锐地叫道,“道士就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然后“哐当”一声,居然关了店门。
关门的一瞬,陈知南包上的火焰倏地便灭了。
“哎你这人讲不讲理……”陈知南皱着眉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感觉坐了一裤子的灰,“这怎么对顾客的呢?”
“怎么突然烧起来了,”陈知南道,“我也没碰着你啊……哎,泉哥,你给了她多少钱?”
“三十五。”李重棺答。
陈知南崩溃:“哈?!钱是天上飘来的啊?”
李重棺淡定地看了陈知南一眼,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陈知南一晃:“钱是活人烧来的啊。”
“不亏,把这玩意偷偷弄出来了。”
是那串白色的珠串,间着串了小小几粒檀木珠。
陈知南刚接着,就感觉背包又烧起来,赶忙抛回给李重棺,喊道:“拿远点拿远点。”
李重棺接过,在手上把玩几溜,想也没想,顺手就套在了左手腕上。
“泉哥,别乱戴吧,”陈知南说,“出事儿了怎么办。”
李重棺没理他,手工艺品店边上是家卖布的,他就这么走过去招呼了几句。
然后订了几身新长袍。
陈知南:“……”
就看见李重棺又讲了几句,指指陈知南,点点头,那裁缝便喜笑颜开地挥手招陈知南过来。
“给他弄几身像个人样的。”
李重棺说完这么一句,就直接一屁股坐人家木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哎李重棺你干什么……”陈知南一边被裁缝摆弄着量尺寸,一边嚷嚷道,“我不缺衣服啊。”
“买了再说,”李重棺抬眼,做了口型道,“先做生意再做朋友,懂不懂?”
“做好点的。”李重棺难得懒洋洋一番,吩咐道,“跟着泉哥不需要省钱。”
“泉老板,阔气啊,”裁缝嘿嘿一笑,奉承道,“今儿来这儿干嘛的?”
李重棺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回道:“这不就专门来你这儿做衣服的么?”
裁缝招呼人来记了数据,把软尺一搁,叫人端了茶过来:“别说笑了,泉老板,您那店啊,不开了?”
“开的,”李重棺怕这人一叨就说个没边,忙道,“师傅,问你个事儿啊。”
“嗯?咋的了?”裁缝一拍桌板,道,“问吧您,咱这是出了名的川西通,啥我都知道。”
“这隔壁家的老板……”李重棺眼神一转,问道,“嫁人了没啊?”
“她呀,我还当什么事儿呢,”裁缝一扬头,便算是说开了,“嫁了,就差离了。”
“这家老板呀父母走得早,打小一个人闯荡着,后来嫁了个汉子,才回来算是安定了。”
“嫁个汉子又有什么用呢?泉老板,您是读过书的人,啊,有知识。”
“您说说,这成天呀就是个打啊骂的,喝酒,是吧啊,喝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一个月都见不得几天清醒日子。”
“这汉子有什么用嘛!”
“后来一天喝得实在糊涂,栽江里去咯,没救回来。”
裁缝唏嘘道:“就是可惜了这好好的一个姑娘啊……”
“不过没关系,咱川西的娘们,一人能顶半边天呐——这不,一个人,硬生生把儿子拉扯大了。”
“唉,还是不容易啊,”裁缝叹道,“当初是怎么的就瞎了眼呢?”
李重棺没多作评论,只提了一句:“她还有个儿子?”
裁缝点点头,道:“有啊,我记得好像在……十三中念书吧,听说成绩挺好啊,小伙子的撒,以后要出人头地的嘞。”
十三中……李重棺听着这话,眯着眼笑了一下,从椅子上腾起身来:“衣服我下周来拿。”
“好嘞!”裁缝眉开眼笑,“您慢走!”
李重棺走得很快,陈知南跟得有些气喘吁吁:“不是,泉哥,你这过来一通乱花钱,就打听个这个事儿啊?”
“也不算乱花,”李重棺道,“正好没衣服。”
“你以为我想啊,跟这种人打交道是烦得很。”
“哟,”陈知南啧啧道,“我看你还聊的挺高兴啊?”
“装的,”李重棺言简意赅,“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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