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红着眼,愧悔和害怕同时发作起来。
她头一次任凭自己的念头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回头瞪着谢五铢,发泄似的哭道:“你明知道我碰到了尸畜,为什么要带我回家?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是我把瘟疫带回来的!是我杀了我爹爹!”
“谢五铢你害死了我全家!你还我爹爹,还我……”
小姑娘哭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剪刀就一通乱捅,谢五铢蹲在原地没动。
鲜血从肩头滑落在地,谢砚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惊恐地松开了手,剪刀落在地上,哭声在寂寥的院子里如同鬼泣。
不过十九日,瘴气便将这小小的郡县笼罩住,除了青壮的年轻人,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瘟疫中。一夜之间,繁华绚丽的小城,变成了一座活死人墓,那些还剩一口气的人,在瘴气中痛苦挣扎,最后化为一滩烂肉,在腐烂中被尸畜瓜分吞咽。
“都是因为谢家那个小丫头。”
“是那个灾星给我们带来了灾厄!”
逃亡的人群躲藏在山野,他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无边的绝望里,所有人都在试图寻找希望,找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们就渴望有人为这一切的发生承担责任。
在人们的声讨中,他们看到了从瘴气中走来的谢五铢。
谢五铢抱着谢砚,后者发了高烧睡得迷迷糊糊,抓着她手臂的小手还在不停地打颤。
这是这些天里,唯一从瘴气里逃出来的活人。而且,谢五铢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影响。
他们想起了那个传言。
“神山有鹤仙翁,预言每十年天降双星,主神的阿婆可驱除邪祟,可医百病,可实现万民愿。”
他们在心里叫嚣着,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谢五铢。在饥饿和干渴中,人群渐渐往最邻近的帽城挪移,然而还没到关卡,就被炮火死死地拦截。
就像是一群活的瘟疫的种子,旁人看他们,就如同他们看谢砚。
饥饿,无家可归,暴晒的日头下面,病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希望和绝望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们。
直到他们看到,那个曾经无数次见过的,不苟言笑的沉默的小姑娘,把自己的手指咬烂,放进了怀中人的嘴唇里。
谢砚的嘴唇已经干裂得不成样子,嗓子也彻底哑了。
所以当她醒过来,看到谢五铢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无数钗环竹片刀刃在她的四肢挥舞,她发了疯似的求救,可是残留在空气里的,只有一阵阵微不可闻的“荷荷”声。
等到那群人都满足地停下手,盯着手里的血肉疯狂舔舐的时候,谢砚才勉强挤进去。
谢五铢的两条腿,两条胳膊,全都血淋淋的,白骨就那么暴露在日头下面,血腥气不由分说地钻入每个人的嗅觉里。
谢砚小心翼翼地护住谢五铢,满地的泥土将她的伤口弄得更加严重了,她哭着搂住她的腰,想要将她带走。可是她抱不动,她也走不掉,谢砚仰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觉得熟悉又可怕,觉得浑身都冷,觉得世界都灰暗的,她趴在地上求他们。
“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找!求求你别吃我姐姐……”连日来的迁怒从此忘却,谢砚哭着求每一个比她高大数倍的陌生人,她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字音,但是她还是一遍遍地央求着,“我姐姐也是人,你们不能吃她。”
“有用的!”不知谁尖叫一声,眼珠子近乎无神地往上翻着,他颤抖着挥舞着满是血的手掌,“我好了!我好了!”他向周围的人展示自己一直用破布缠起来的手臂——原本那块已经在隐隐腐烂的肌肤,已经恢复了三成的本色。
谢砚愣了一下,她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回头抱着谢五铢,拼命地往前拖。然而小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呢?这场注定是输的冲刺,从一开始就是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你姐姐很爱你吧。”有个面善的大姐一把握住了谢砚的后颈,她那双平时拿着锅铲的手,此时也沾上了血腥,但目光却仍旧是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你也可怜可怜我们。”
“你姐姐的血能救你,为什么不能救我们呢?”她说,“我们不会害死她的,只要她……乖乖听话。”
女人的话缓缓落地,谢砚就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抓了起来。
“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们会好好养着你姐姐的。”
像养一只畜生一样。
谢无酬感觉自己的魂魄飘在外面,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每个人的情绪。这些记忆,就像是细细密密的针脚,一下下地刺到她的心尖。
很疼,却很真实,慢慢地填补着什么。
五铢,谢五铢。
原来一直都是她。
谢五铢是她,谢无酬也是她;谢砚是她,微生厌也是她。
只有她一个人忘记了。
她飘飘荡荡地跟着走,似乎不知疲倦,不知不觉中,魂魄便和谢五铢的身体融为一体。
原本旁观的时候,她感知着所有人的情绪。他们愤怒,怨恨;他们痛苦,自责;也有爱和悲伤。唯独觉得谢五铢如一潭清水,一眼便可以望穿的疼,她大概是觉得疼坏了,从谢砚醒来后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谢无酬回到的她的躯壳里。
谢无酬浑身无力地趴在笼子里,侧身看着笼下同样被关起来的微生厌。
她眼底的麻木消失了些许,身上的疼痛竟然也淡了许多,她看着微生厌一言不发地坐着,她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门口的人影,好像在等待,又像是害怕至极。
有时候,谢砚忍不住瞌睡,也会打个盹,但每次她都会故意往后靠一靠,地笼上的篾片又薄又利,刺中的时候就能精神一些。
“这次卖的不错。”有人笑着走近,像是遇着了开心事,过来跟圈里的畜生炫耀,“你姐姐可真是个好东西,这一片肉竟然买了二十两黄金。”那人回头朝着身后的同伴笑,“这才半年,咱们就发了哈哈哈哈。”
微生厌默默垂着眸,她再也没哭闹,也没有掉眼泪。良久,她突然感觉脸颊冰凉凉的,眸中一震,却没有立刻抬头。
等到人群都走了,她才缓缓扬起脸,露出一个笑容。
“姐姐,别怕。”
我有办法了。
那是一个极度恐怖的夜晚,天地好像都要崩裂了。雷火天降,将阮中的一片沃野,连同一群一群的尸畜一同烧得灰飞烟灭。
离奇的是,抓走谢无酬和微生厌的这一群人,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阮中,也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片土地,竟然也被雷霆活活击中,爆裂而亡。
连同他们的产业,和突然暴富的声名。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就像他们缄口不提的秘密,永远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
“是天谴吧?”
也有人,“可能就是运气不好。”
谢无酬望着微生厌从笼中站起的身影,挣扎了下,魂魄竟然真的重新恢复了自由。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一个满脸白胡子的老头郑重其事地问微生厌,“你当真要这么做?”
微生厌若有所感,回头朝着谢无酬魂魄的方向笑了一下。
“老头,你不是说神明不会杀人。”她神色不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扬,“杀人的是我,可救人的是我姐姐。”
“她就是神。”
“老头,你救救神吧。”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个错别字
——
第63章 我名字
成为阿婆神的仪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格, 只需通过灵根测试,被师祖承认,授予灵石即可。
不同的是, 真正的阿婆在拿到灵石后,会衍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神魂, 用以督导生平。而像谢无酬这种, 师祖只需从她的魂魄里提出一个残念, 拟造了一个虚影即可。
“一条命和一个神位,自然是人命更要紧些。”
彼时的师祖依旧很善解人意,行事颇为洒脱无羁,然而没等微生厌松上一口气,他又说:“不过你姐姐毕竟是瘟女,若她将来为为祸苍生又当如何?”
微生厌年纪尚小, 并不知为祸苍生是什么概念, 当即便赌咒发誓:“我姐姐绝不会害人的!我会一直帮你看着她, 她要是有一点点做得不对,我一定帮你管教她。”
说着,微生厌咕哝道:“姐姐最听我的话了。”
师祖的大手掌轻轻凑过来, 击掌为盟:“若有一日, 谢无酬倒行逆施, 危害百姓,你便要舍小情而就大义。这可是你说的。”他笑得十分慈爱, 又道:“戒台山是我一生的志向, 将来若有机缘,你也帮我看着点,若是得用便可;若是为虎作伥,便替我处理了罢。”
微生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后便匆匆回到了暂住的小院子。
谢无酬俯视着院落,庭中的梨花开得正好,风吹雪落,满地清香。
此后的三日里,谢无酬总是半睡半醒,许是药物的作用,许是那时候,师祖就已经动手了。谢无酬记得,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对微生厌的记忆越来越淡,对于阮中的记忆也发生了些许变化,直到最后一天,她即使看着微生厌,也不太记得住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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