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绛风他都能狠下心封印他的神魂,将他的骸骨做成武器,可对你……他却一再心软,放弃原则。因为思念你,他将自己的记忆注入化影镜,你失踪的头几年,他每日都会来回翻看那些影像,直到他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便将那镜子丢进了仓库。”
我怔怔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真相”,内心一时震撼无比,又很不是滋味。
“到了我们的位置,肩负太多,很少能单纯为了某个人任性一回。”紫云英笑容变得苦涩起来,“我很喜欢墨雀,可我救不了她。”
身为紫云英,她很喜欢她,但身为将军,她不能救她。
见她神情落寞,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索性闭嘴不言,让她慢慢消化。
过了半晌,她眼底哀痛淡了些,转而笑道:“所幸那日我们到的还算及时,既救下了你,又杀了魔龙。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你就在这好好养伤吧,别的不要多想,总会好起来的。”
我听她这样讲,本已放回胸腔的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灵泽何时能回到自己身体?”
紫云英垂眸想了想,如实道:“你可知道玲珑母贝?”
我有些不解:“知道。”
相传这种贝十分稀少,千年才产一颗珍珠,服用后可使人延年益寿,永葆青春。之前我孵化龙蛋时,灵泽还赏赐过我一只巴掌那么大的玲珑母贝,我走时也没来得及带上它,因此并不知晓它有没有结珠。
紫云英道:“北海有一只上万岁的玲珑母贝,有你床这么大,一直叫北海王族悉心供养着。它产的珍珠是最好的伤药,万金难求,可一颗珍珠要千年才能孕育,实在太慢了。大巫医和我商量后,决定将陛**体放入母贝中蕴养,虽然缓慢,但总会重获生机。”
巴掌那么大的玲珑母贝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床榻那么大的,实在闻所未闻。
“那在此期间,他的神魂便只能一直附在铠甲上吗?”不能言语,没有触感,不知疼痛,只略略一想,我心头便感到阵阵揪痛。
“是。”紫云英点头道,“为保住他的命,也只能如此了。”
她与我又说了些话后起身离去,殿内一时唯余烛影摇曳,再次归于寂静。
灵泽如今境况还是隐秘,他在的地方不好有太多鱼奴,因此我醒来后都不见什么人。
不过也好,只剩我一个人了,终于可以放心地发泄情绪。
“太好了……”我喜极而泣,眼泪啪塔啪塔往下掉,哭得枕边都堆满了珍珠。
这时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我听到声响慌忙去抹眼睛,完全忘了自己手上也伤得颇为严重。伤口因突然的施压而疼痛不已,我不由嘶了声,想接着将珍珠藏起来的动作便也就此打住。
金属互相摩擦,踏过平滑的地面,组合在一起,生成沉重又清脆的声音。
我不敢见他,也羞于见他,索性胳膊挡住眼帘,自欺欺人。
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我从缝隙中露出一点余光去看他。虽然看不出表情,但我总觉得他是愣住了,还皱了眉。
到这会儿,我又有些庆幸自己体内有那半颗龙珠了。有了它,我与灵泽便有了斩不断的联系。就算不说话,我也能懂他的意思。
铠甲驻足片刻,转身就要走,我早有预感,急急一把抓住他,差点被拖下了床。
“别走,我不是伤口痛!”
珍珠自床上滚落,滴溜着散了满地。
他似乎也被我吓到了,回身抱住我,将我送回了床上。
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别走,别走……求你了,别走。”
伤口疼也无所谓,裂开了也不要紧。只要贴近铠甲,感受到对方体内与我一脉同源的灵力波动,知道这就是灵泽,他没有被我杀死,他还活着,我就什么都能忍受。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不仅被阿罗藏种下暗示,差点铸下大错,并且最后也没能杀得了他。
灵泽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我的脊背。
冰冷的铠甲渐渐也被我捂出了热度,我能感觉到他在安慰我。
他说他都知道,他从未怪过我,让我不要再哭了,他看得很心疼。
并非用言语视觉感受情绪,而是直接由心体会,这感觉太过奇妙,就像浑身上下被扒得精光,在对方眼里再没有秘密。
我脸颊滚烫,额头抵在他肩上,想叫冰冷的铠甲给自己降降温。
忽然心头窜过一缕念头,灵泽问我,我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莫名看向他,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手指轻柔抚过我的眼尾,与此同时,脑海中缓缓浮现他的声音。
【你说过,如果我能活下来,就永远留在我身边,这话还算吗?】
我知道他只是想和缓下气氛,哄我开心,可这话说得有些不是时候,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哪里能开心的起来。
这无异于拿刀子捅我的心,让我生不如死。
我抿了抿嘴,鼻头又是一酸:“这话才不是我说的……”
泪珠子一颗一颗砸在他的铠甲上,发出响亮的金石之声。灵泽手足无措起来,想替我擦眼泪,偏偏眼泪一掉下来就成了珍珠,根本没东西可擦。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好将我揉进怀里,一下下轻拍着我的背。
【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鲛人泪。别哭了,你伤得不轻,要好好休养,哭多了伤神。】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会留在你身边。”我重新靠回他肩头,哑着声道,“我当然会一辈子在你身边……”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
他笑起来,那声音好像就在我耳边。
第44章
墨焱一大早就来赤峰宫看我。她先是扑进我怀里哭了一通,再是要我指天发誓今后绝不再丢下她,最后又向我抱怨起了敖宴的不是。
“他现在都不和我说话,连‘野丫头’都不叫了。”墨焱吸着鼻子,眼圈还泛着微红,“干什么呀,紫将军都说了,你是被魔龙种下了暗示才会做出那样的事,并不受自身控制。罪魁祸首是魔龙,又不是你。”
我身上伤得最重的是胸骨,再是手。骨头没那么快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要再躺躺。手上倒是结痂了,高甲从龙宫宝库拿来一瓶玲珑母贝结出的珍珠制成的珍珠膏,说只要每日擦拭,就可祛疤生肌,不留痕迹。
这样珍贵的东西竟然拿来给我搓手,我心里也有些不安,思来想去,还了一盒鲛人泪。
一开始高甲还不肯收,说这不合规矩。
我又不是要贿赂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就道:“龙宫是陛下的。”
他推拒的动作一顿:“……自然。”
“我也是陛下的。”
他张了张嘴,少见的愣住了,灰青色的竖瞳收得更细,显出几分茫然。
我将盒子往他怀里一塞,总结道:“那我的东西放进陛下的宝库里有什么问题?陛下用他的龙蜕给我做衣服,我就不能用自己的鲛人泪给他做个手串玩吗?”
这逻辑完美无比,毫无破绽。
高甲全身无发,只脑后长了条如鞭子般的细硬长尾,此时微微摆动着,泄露出些许他平静外表下的真实情绪——面对脱离他掌控又无可辩驳的事实,他生出了点焦虑。
最后他还是收了那盒珍珠,冲我恭敬躬了躬身,退下了。
不知以后它们还能不能重见天日,又是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人前。
还好鲛人泪上不会显现名字,不然叫人知道这么大盒都是我哭的,还真有点丢脸。最重要的是这并不是唯一一盒,龙虎山上我还哭了一盒呢。
整整两大盒,不说夜鲛,整个鲛人族怕也没我这么会哭的。
“爹,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胳膊被轻轻拉扯,我回过神,匆忙道:“嗯,是挺过分。”
墨焱掐着腰,红润的嘴唇微微撅起:“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不行就打两架、三架,打服为止,谁赢听谁的!干嘛一天到晚板着脸阴阳怪气的,叫人好心烦。”
我心下一惊,怕她跟太子打出个好歹,劝她:“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打架解决的,能不动手还是别动手了,以德服人才最高明。”
她一张小脸闻言紧紧皱起,显得颇为纠结,也很嫌弃。
“站在太子的立场,他是该生气的,但你是他妹妹,你和他好好讲……”我想起紫云英的话,原样又说了遍,“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总会接受你的。”
敖宴身有残疾,心里难免自卑,偏又是太子,被众人捧着,从未低过头,因此才会高傲又敏感,坦率又冷酷。这小崽子一看就不是会先服软的,墨焱跟他硬碰硬,只会将两人的关系弄得更糟。
“谁稀罕他接受我。”墨焱撇撇嘴道,“我只是不喜欢他总那样排斥你,好像你是什么迷惑父王的海妖一样。”
我心里柔软,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先和他处好关系,等你们关系好了,你在他面前多替我说说话,他自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我了。”
墨焱粘了我半天,直到吕之梁来了,这才被我不情不愿地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