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想推辞,但不知为何自修补穹顶后他脸色就不太好看,周身气势也很摄人,让我不敢随意忤逆。
安排好我的去处他便匆匆离去,一句也没关心过我怀里龙蛋的情况。
我看了眼雪白的巨蛋,觉得它有点可怜,灵泽必定也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崽才这样冷漠。就像我爹。
我从以前就在怀疑,大家都是夜鲛,偏偏我是红色的,有没有可能是我娘咳……
这样也就解释的通为何我爹会那么讨厌我。
跟随鱼奴们进了更为宽敞华丽的飞霞宫,鱼奴替我处理了脖子上的皮外伤,又将龙蛋擦拭干净放到了铺好的松软大床上,完了问我是否要休息。
那黑蛟找上门前我就在睡觉,被他一打岔如今睡意全消,干脆打量起殿里陈设。
空空荡荡的,虽然乍眼看来雍容大气,但细瞧没什么精致物件。
“前龙后的私物都搬走了吗?”我问一旁鱼奴。
“早搬走了,现在都存在库房里呢。”他大嘴翕合,瞥了眼殿内,“除了龙后的蛋,都放起来了。”
它说起那蛋不称太子,而是称它为“龙后的蛋”,看来南海九龙女与绛风的破事北海皆知,小小鱼奴也不例外。
“你叫什么名字?”我入宫这些日子身边伺候都是他,却因为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北海,总有一天会走,至今还没问过他的名字。
只要不通姓名,感觉就不会有留恋,不会生羁绊。
小鱼奴瞪着眼道:“铜钱。”
我直视着他,不确定地猜测道:“是因为眼睛长得像铜钱吗?”
他也没化出眼皮,就这么圆滚滚地睁着,当中一点黑豆似的瞳仁,粗看的确有点像铜钱。
小鱼奴笑起来:“公子好聪明。”
铜钱也就一条化形才十五年的小鱼妖,千年前的皇家秘闻都是道听途说的,知道的还没墨雀来的多。
与赤峰宫不同,飞霞宫种的珊瑚都是白色的,形如鹿角,犹如玉髓。铜钱说整个北海只有一百五十棵雪玉珊瑚,一百棵在灵泽寝宫,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有什么用?”我问。
他想了想,答:“好看。”
我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一丛丛雪白珊瑚嘲讽地撇了撇嘴。
夜鲛族年年进贡万匹鲛纱,族里为了达成数额绞尽脑汁,最后甚至将我和墨雀上贡。
灵泽缺这点鲛纱吗?
不,他不缺。他要的是我们的臣服。
北海王的宫殿,这样无用却华贵的东西随处可见,我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我和这些雪玉珊瑚,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灵泽珍奇的收藏。
穹顶已修补如初,不见破损。群鱼在透明的穹顶上方摇曳游摆,散漫的阳光透过海水洒向龙宫各处。
这是座巨大的牢笼。
晚间灵泽驾临,一扫之前冷漠,脸上复又现出春风般和熙的笑容。
他来得有些晚,也不要我下床行礼,就坐到床沿与我说话。
我强打起精神应对他,却止不住呵欠连天,昏昏欲睡。
“疼吗?”
他轻轻碰了碰我的脖颈,我一咧嘴,捂住刺痛的伤处。
“还好,就是破了点皮。”
他又看了眼被我拱出小小巢穴模样,按放在被褥里的龙蛋。
“敖宴还好吗?”
我伸手撸了撸龙蛋光滑的表面,道:“挺好的,应该没受惊。刺客抓住了吗?”
紫云英追着刺客而去,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那条黑蛟应该就是千年前跟着绛风谋逆的那条没差了。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已经躲藏了千年,为何不继续躲下去,回来送什么死?连绛风都没能杀的了灵泽,他以为他一条连龙都不是的黑蛟能成功?
“没有抓住,被他逃了。”灵泽站起身,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他背对着我,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而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不会太久了。我总会抓住他,送他去见他的主人。”
这个“主人”,自然就是他的弟弟,恶龙绛风了。
我不自觉抖了抖,莫名觉得有些冷。
他脱去外袍,转身挤上床,钻进了我的被窝。
“阿罗藏和你说了什么?”
我一愣:“阿罗藏?”
灵泽补充道:“那条黑蛟。”
原来刺客叫阿罗藏,这名字听起来就很粗蛮,像是天生天养的野妖。
“没说什么,他拿龙子胁迫我让我替他遮掩,但很快就被紫将军识破了。”我有意识地将黑蛟对我说的那句奇怪的话隐了下来。
灵泽眼睫颤了颤:“这样……”
他翻了个身,维持仰躺的姿势,没再说话。隔了会儿,我观他呼吸平缓安稳,想来该是睡了。
睡到半夜,我被枕边痛苦的呻吟吵醒。
挣扎着睁开双眼,发现身旁灵泽已经坐起了身,此时长眉紧缩,额上布满细汗,单手捂住眼睛,不太舒服的样子。
“陛下,怎么了?”我刚要碰他,他反应奇大地一把挥开我,接着我便感到脖子就一紧,叫股巨力牢牢扼住。
呼吸困难,脖颈剧痛,我不明白他这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扒着脖子上的手,忽地,我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狰狞的红眸。
那眼眸鲜红地似要滴出血来,凶恶无比地盯视着我,叫人胆战心惊。
我瞬间连反抗都忘了,直直望着他,犹如遭遇海底巨兽的可怜猎物,心头被巨大的惊惧充斥。
灵泽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
脖颈间的力量逐渐加重,就在我眼前慢慢模糊时,突然他似是遭到重击,一下子哀嚎着捂住眼翻滚着摔到了床下。
我咳嗽着扑到床沿,一眼看去,只见他趴在地上,黑发蜿蜒散落身侧,裸露的肌肤上点点晶莹,生出鳞片,头顶两支幼鹿一般的犄角,覆着白色的绒毛。竟是显出了半妖之态。
第5章
灵泽的动静惊动了殿外守夜的鱼奴,他们动作迅速地冲进来,一见灵泽模样,其中几个又疾呼着奔出去。
“陛下旧伤复发了!叫巫医,快叫巫医!”
灵泽完全没了方才掐我脖子的威风,虚弱地趴在那里,由人搀扶着挪到了一旁卧榻上。
我赤脚踩在地上,有些无措地跟了过去。
“陛下这是怎么了?”
铜钱正要去烧水,被我抓住了,有些不耐地道:“被恶龙伤过的眼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疼上一回,需得巫医镇抚方能消弥疼痛。”
说完他一摆胳膊,挣脱我的桎梏,往殿外快步而去。
灵泽躺在卧榻上,表情不怎么安宁,双眼已经闭上,但脸上痛楚之色仍旧明显。
他咬着牙关,从胸膛内爆出一声低吼,后脑抵住玉枕,极力扬起下颌。
“绛风……绛风!!”
他嘶声呐喊着,一遍遍叫着绛风的名字,似乎恨不得将其抽骨扒筋,吃肉啖血。
到底要多恨一个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我有些心悸地想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望去,是龙宫中的大巫医来了。
大巫医一身青色外袍,黑发长须,脸颊瘦削,长了对薄如蝉翼的耳鳍,身后跟着药童数名。
他一进来便挥退众人,鱼奴们都出去了,我没动,他看着我,眼中浮现明显的“不欢迎”三个字。
我没法,只得去床上抱起龙蛋,也跟着出去了。
在殿外站了一炷香左右,大门重开,药童对着众人朗声道:“陛下已经苏醒,速传紫将军。”
走得走,留的留。
我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问:“我能进去了吗?”
药童一顿,退到一旁,躬身请道:“自然。”
经过大巫医一番治疗,灵泽妖相尽褪,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还不太有精神。
他卧在榻上,似乎感受到有人进来,脸微微向我这边侧了侧。
“陛下,你还好吗?”我忐忑地不敢靠近,怕他疯起来扭断了我的脖子。
他伸手向我,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来:“好。”
我赶忙握住了,被他拉到榻边坐下。
“吓到你了吗?”他问。
吓到了,吓得我小心脏这会儿还在噗噗乱跳呢。
“没有。”
灵泽拉起我的手,亲亲吻在掌心。
我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那还未平息的杂乱心跳霎时更乱了。
灵泽一脸真诚道:“抱歉,我没想到自己会失控。”
北海王亲自跟我道歉,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大巫医收拾完东西起身欲走,走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唠叨了两句。
“陛下旧伤未愈,还是少用灵力为好。若是伤了根本,事后再补也是枉然。”
灵泽倚靠在榻上,脸色很是苍白:“黑蛟要杀我,难道我就毫不反抗让他杀吗?”
大巫医一下子不说话了,抿唇瞪视灵泽,直到外面通传紫云英到了,他才愤愤然甩袖而去。
“大巫医生气了……”气的脖颈上的鱼鳃都紫了。
灵泽不以为意:“随他去,他总是生气。”
紫云英与灵泽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没让我听,灵泽把我赶进寝殿要我先睡,我一觉醒来,床上不见灵泽,鱼奴说他一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