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听说过,他们可能不是我的孩子。”灵泽说这话时,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平静得吓人,“姝珠死后,他们便不再生长,也不再回应我,陷入了休眠。这样的事龙族从未发生过,大家都说是因为大战时龙蛋受到了冲击才会如此,可我总觉得,是因为他们害怕我,毕竟我手上沾了他们父母的血。”
我听得有些心疼,也不知怎么安慰他:“陛下,迟早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灵泽轻轻笑了声:“你给我生吗?”
我笑容一僵,心上的疼痛变成了酸涩:“自然……是未来的龙后生。”
灵泽静了静:“不会再有什么龙后了。”
我一愣,脱口而出:“那西海公主……”
“西海公主?”灵泽蹙了蹙眉,“你如何知道西海公主的事?我一早便回绝了这门亲事。”
我也不能说是墨雀告诉我的,只好随口扯了个谎,说是听宫里鱼奴说的。
“看来要叫高甲今后好好管束这些鱼奴了。”
他反复摩挲着我的额角,那块黥印的地方,我有些痒,晃了晃脑袋,他手指却一直贴在那处,甚至逐渐施力,弄得我生出疼痛来。
“疼……”我痛叫出声,灵泽这才猛一回神,撤离手指。
他手掌覆上我眼眸,柔声道:“睡吧。”
我其实不太想睡,毕竟再过几天我俩就该“永别”了,能多说些话就多说些,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奈何身体不听使唤,灵泽话音方落,我眼皮便耷拉下来。
“对不起……”
因这轻浅难闻的三个字,我逐渐模糊的意识挣扎出一瞬清明,想努力睁开眼,可眼睛上方的手掌却始终没有挪开。
第16章
身体越来越虚弱,呕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
逐渐腐朽消亡的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好几次我都觉得在朦胧的睡意中见到了在向我招手的青龙神君。
我躺在床上,呼吸急促,铜钱喂我喝药,大半都从唇缝泄出。
灵泽从外面进来,动作很轻,轻到他走到我面前了我才发现他来了。
“退下吧。”
铜钱放下药碗,恭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灵泽站在床边,没了动作,只是对着我的方向垂手站立着,像尊不喜不怒,不言不语的雕塑。
我朝他笑了笑:“陛下……怎么不说话?”
要不是方才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大限将至”,五感衰退了。
白玉美人一般的雕塑轻轻启唇:“我骗了你。”我愣了愣,就听他继续道,“我说过你不会有事,我说了谎话。”
原来是这个,我还当他怎么骗我呢。
“陛下……已经尽力,墨忆不怪您。”我语调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十分吃力。
他又静默下来,好半晌没说话。
近来他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便会突然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可以恨我。”
我轻咳两声,越发莫名,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还要我恨他呢?难道他觉得我的病是黑蛟所为,黑蛟又是恨屋及乌才会对我“痛下杀手”,因此心怀愧疚?
这倒不必。
“不……”我摇了摇头,晕的眼前一黑,闭了闭眼道,“我不恨陛下。”
他闻言不见展颜,反倒脸色更是沉郁。
袖摆微动,他伸出修长手指,探向我的额头。
恍惚中,我似乎瞧见他掌心有抹鲜红的印记,只是还没等我细看,他碰了碰我的黥印,就又收回了手。
“你可以恨我。”他低声再次重复。
他的表现太奇怪,让我没法接话。他这个样子,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样……
“你……”我刚想问他到底怎么了,殿外传来一个叫我有些意外的声音。
“陛下。”紫云英在外边叫了灵泽一声,仿佛催促,又似劝慰。
灵泽缓缓吐出一口气,被衣袖半掩住的手指向上轻轻一摆,床铺四周立时寒气弥漫,响起诡异的窸窣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四肢已经分别被四条寒冰制成的锁链紧紧缚住。
这突然的一幕叫我无从反应,我半张着口茫然地望向灵泽,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可灵泽始终没有再说话,寒冰锁链拉扯着我的四肢,像是要将我整个人撕扯开来。
我痛苦地呻吟:“陛下,陛下你要做什么?”
灵泽双目闭合,又一抬手,我的上方逐渐凝出一根犹如水晶般晶莹的尖锐冰刺。
衣襟因方才锁链的拉扯而倾泻开来,露出大片平坦胸膛。那冰刺稳稳落下,顶端扎入皮肉,血珠顺着那一点凝落,滑向身侧。冰刺扎入后并未停滞不动,而是破开肌肤,在血肉中移动起来。
我浑身颤抖,眼前发黑,本就模糊的意识几次都要消散,又被活生生痛得清醒过来。
“陛下……饶了我……”我本能地求饶,“不要……好痛……”
灵泽安静地立在不远处,对我的痛苦置若罔闻,依旧毫不动摇地催动冰刺,在我胸膛上绘制出鲜血淋漓的图案。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说我可以恨他了……
我艰难地侧头看向他,脸上满是不自觉流下的泪水,声音已接近气音,再发不出声。
“为什么……”
我都已经要“死”了,他这么折磨我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知道我假死骗他的事,要报复我?
“我知道……错了……”冰刺完成一笔,短暂提起又落下,我用尽力气挣扎起来,也只能轻微地晃动锁链。
冰刺冷酷地割着我的身体,我惨烈哀泣着,丝毫不能引得始作俑者的垂怜。
到最后,我连哭得力气都没了,只是昏沉地睁着眼,肉体对疼痛已是麻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四肢一松,锁链消融,冰刺也升上半空,化为冰霜粉末。我躺在满床猩红中,俨然是进气多出气少,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眼角余光中,灵泽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没有说原因,甚至……没有告别。
我的身体一点点冰冷起来,如果没人救我,今晚应该就是我的死期了。
我这样想着,下一瞬殿门推开,铜钱进来,喂了我一粒“聚灵丹”。
他喂好了我,低垂着眼,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了,完全无视了我身上的伤,只是尽忠职守地完成巫医给他的任务——每两个时辰给我喂一颗“聚灵丹”。
聚灵丹汇聚的灵力叫我精神好了一些,竟是一时“死”不成了。
我摊在床上,身上一丝力气也无,只比死人多口气,就这样还是笑了出来。
笑了两声,扯到胸口的伤,疼得差点没晕过去,只好克制住自己笑得不要那样厉害,嘴角意思意思弯一下就好,其余的放肆大笑,都憋在心里。
无论灵泽要做什么,他都知道我会恨他,但还是做了,并且没想过要得到我的原谅……
聚灵丹吊着我一口气,让我要死不死的苟延残喘着,身上的伤口都凝住了,还是没死成,反而有点回光返照的模样,竟有力气能抬起手了。
殿内一片寂静,外头更是一点人声都不闻。
如此孤独的“死”去,真是叫人无法忍受。
太惨了,惨到缓慢的“死亡”都成了一种折磨,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闭上眼。
殿门忽然被推开,静谧的寝殿响起清脆的环佩声,不一会儿,墨雀出现在我面前。
“你来了……”见到墨雀,我竟然从未有过的感到高兴,恨不得她现在就给我补一刀,让我去见孟章君。
墨雀看到我的样子,脸上哀戚一闪而过,垂着眼坐到我身旁。
“兄长不用担心,到了明天,一切就会结束了。”
“我假死后……记得给我治伤。灵泽不知道……发什么疯,在我胸口乱画……”
“这是引雷咒。”墨雀道,“他要引来天雷,灭你神魂。”
我怔怔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好陌生。分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穿着,可她坐在我面前,垂着眼眸,夜明珠昏暗的光线下,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什么?”我喉咙哽塞,颤抖着抬起手,扯住她的衣袖。
墨雀一动不动:“我没有办法,哥哥,你原谅我。”说着她白皙漂亮的侧脸上划下一道泪来,“在夜鲛族时,墨凌虽然没有杀死我,给了我活下去的权利,可我过得怎么样你是知道的。我恨他们,那些欺负我羞辱我的人,我都恨不得他们死。所以黑蛟找到我,让我做夜鲛族的内应时,我没有拒绝。”
我震惊不已,墨雀竟也是阿罗藏的人?
看来不是她突然变陌生了,而是我根本没有认清过她。
墨雀无声流着泪,继续道:“他说我父亲也曾是他的下属,我为他所用,也算继承亡父的遗志了。一开始,他要我找出绛风识神所在,助他打破封印,可经过我多番探查,发现识神已不在禁地。我不是傻子,稍微想了下也就明白了……”她抹去眼泪,看向我,“你从前痴痴傻傻,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突然有一天就聪明起来了,能说能笑,比谁都机灵。墨凌在你额上刺上黥印,说是惩罚你,我不信,偷偷翻阅典籍,终于查到这是‘镇魂印’,只有魂魄不稳的人才会用。至此,我便知道,绛风的识神是在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