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一声惊呼,在这等天塌地陷的局面之下,显得微弱而轻忽。可对于被呼唤之人来说,却宛如九天神雷般震心摄魂。
燕回木槿簪,从月河的手中脱缰而出,夹带着属于月河的温润真元,准确无误的从南华的双手和结界之间穿行而过,震的南华远离了结界。
一切的一切比眨眼之间还要短上数倍,南华被震离,猎风血雨中,他看见了满头青丝翻飞的莫忘情,数万修士集合的反噬全部应在了那位身着白衣,好像文弱书生的男人身上。
比一刹那还要短上数倍,惊愕,恐惧,锥心之痛,南华情愿自己看错了。
幽冥鬼窟急速爆发,无情的吞噬着一切。
血雨腥风,满目疮痍。遥远的海面,水天相接的一线爆出熔岩,暗红的岩浆随着滚滚黑烟朝外喷涌而出,一片火海映着漫天血云,狂风骤雨,生灵涂炭,饶是幽冥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南掌门!”雷雨滂沱中,叶展秋大喊了一声,她眼见着黑洞就在南华头顶张开,想救人,却也自身难保。
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似是走过来一个人,南华还没看清是谁,就听到那断断续续,却足以让他心神剧烈的声音。
“南,华……南华!”
是月河!?
南华不敢相信,他的目光从混沌变得清明,他看见了白衣染血的莫忘情,张开的口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下却本能的设立结界阻挡上空幽冥鬼窟对自己的吸力。
莫忘情站在那里,虽然他那永远翩翩不染的白衣被鲜血染了个透彻,但他站在那里,好像半点事也没有,好像被结界反噬的一幕只是南华的幻觉而已。
南华的双脚离了地,凡人在幽冥鬼窟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他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被吸力带着升空。月河在呼喊,叶展秋在惊呼,上官余杭不知从何处而来,他震惊骇然,急切的喊道:“南掌门,你要撑住!万万不能让扶瑶断了血脉啊!”
上官余杭是有心还是无意,在这等混乱的局面南华没工夫去想。所谓血脉传承,并非是人,而是物。死了他一个掌门不要紧,反正还会有新的掌门。但雪霁要是跟他一起被幽冥鬼窟吞了,那他便是扶瑶仙宗的千古罪人。
“月河!”南华的声音淹没在飞沙骤雨间,只见他掌心燃起炫目的银芒,一道瑰丽的华光飞了出去。
月河知道,那是丢给他的。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这具身体早已不受他管制了。
上官余杭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手几乎是在头脑支配前就伸了出去。
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就算是修龄千年的他也无法视若无睹装大圣人,觊觎,期盼,渴望,在终于要得到的那一瞬间再也无法隐藏,不择手段也要求取的险恶面容,就算被人瞧见也无所谓了。
就在上官余杭的手指距离雪霁仅差半尺之时,一只素白的手抢先握上了握把。
上官余杭的脑子嗡的一声,五脏六腑颠倒了个。
众人惊愕的看着,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红衣少年抢先一步接住了雪霁,他竟丝毫不惧那霜菱冰晶的彻骨寒风,反手就一鞭子朝上官余杭身上抽去!
搁在平时,上官余杭根本不会被这破绽百出的一下攻击打中,但此时此刻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不站在他这边,混乱的局面加上雪霁的突然脱手,他整个人都蒙了,实打实的挨了少年一鞭子。
钻入骨髓的阴寒让上官余杭狠狠打了个激灵,渗入灵脉神魂的刺痛让他端正的五官扭在一起,几个错落返回地面,咬牙切齿。
半空中,少年巍然而立,墨发在劲风中狂舞,枫红的衣衫衬出他倾世绝俗的神仙之姿,冷傲孤清的面容无惧于血雨冥空;手中紧握雪霁,银芒熠熠映着漫天血云,似一条缎带索饶在他周身,流动着,飞舞着。
“江,暮雨……”叶展秋怔怔的看着。
所有人都傻眼了,或是震惊于少年的气魄——明明还未长成,却有着睥睨天下之风。
或是震惊于少年的潜力——明明修为天差地远,却能结结实实给万人之上的上官余杭一击。
又或是震惊于少年的天资——明明初出茅庐,却降得住雪霁,受得了冰晶的锋芒,最要紧的是,雪霁居然轻易的任他摆弄!
弥漫的银芒带着彻骨的严寒穿梭在冥台内外,华光烁烁映的江暮雨修长的身姿如仙,空中无声无息的飘起了雪花,六角冰凝纷纷落落,融入火海岩浆,仿佛降了一丝温度般,灼热的空气中侵染了肃凉之风。
不说别人,就单说身为师父的南华都不由吃了一惊。
但这点吃惊仅一瞬间就变成了欣然安慰,最后一点渣渣都不剩——幽冥鬼窟越开越大,一众修士合力修补,整座首岛摇摇欲坠,力竭的修士们接二连三被吸入鬼窟,形势危难,危如累卵。
“月河……”南华对那风雨中逐渐模糊的人影叫了一声,虽然距离很远,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点了头,只是那个人影始终一动不动。
南过从陡峭的山坡上一路滚下,大声叫嚷着:“大师兄,我找到二师兄了。”
江暮雨换了只手拿雪霁,他身体的骨头细细密密的酥麻,右手仿佛被冰冻了一般连握拳都握不上。可他现在无暇顾及那些,回头看向空中飘着的南华:“师父!”
这一声喊,是悲切,是恐慌,听得南华心头一痛,鼻尖酸涩:“孩子们,躲远点。”
“师父。”江暮雨没动,他眼也不眨的紧盯着南华看,唯恐自己一个错神,师父就不见了。
南华遥望苍穹,垂死挣扎的护体真元随着他的意念一点一点收回了。可是幽冥鬼窟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吞噬掉他,只因他身上燃起的古怪金光,幽冥鬼窟似乎无比惧怕,在他头顶上空的黑洞畏惧的缩小了。
“时也,命也,运也。万物定数,苍天饶过谁。”南华苦笑的念叨,他的身体越升越高,似是要与太阳平齐。灼眼的华光从他体内狂涌奔出,震天慑地!风卷残云,日月失辉!
众人又惊又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见多识广的上官余杭也难以置信说道:“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金色华光铺天盖地,掀起一层层强烈的气浪冲击着山水海川。幽冥鬼窟逐渐合拢,黑洞越缩越小直至消失,天道劫难卸甲而归,暴雨骤停,漫天血云溃散。
天,亮了。
上官余杭:“这,这怎么可能……”
“他,他是扶瑶的掌门么?”
“他居然以一人之力击退了幽冥鬼窟?”
“不可能,绝,绝对,怎么……”
“他的力量,那是什么啊?那绝对不是一个五百年修龄能拥有的……”
一声天籁鸣叫响遏行云,空旷而缥缈。
众人惊见,一只火凤冲天而起,双翼绚烂如彩霞,尾羽金光烁烁,比那日落骄阳还要艳丽璀璨。虽流光溢彩美妙绝伦,却阴鸷狠辣,随着凤翼振动,流火从天而降,笔直冲着蠢蠢欲动的上官余杭杀去。
“不死神鸟火凤凰!?”上官余杭纵步一跃,人已在百丈之外。
火凤凰并没有穷追不舍,它徘徊在原地,所过之处一片烈焰焚烧,来不及逃的修士原地被烤成焦炭。
火凤凰本就属火,因为被打搅睡眠更是火上浇火,它无差别攻击,不管是人还是物,鸟嘴一张,焚火一喷,全部化为灰烬!
方才遭遇灭顶之灾的首岛又遇上火凤凰的肆意撒野,大多数人根本无力再反抗了,逃的逃躲的躲,东西南北一片混乱。
而另一边,经历晕厥、苏醒、再晕厥、再苏醒的江暮雨已在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头。
他费力坐起来,全身骨头寸断似的疼痛让他动作一滞,手边冰冰凉凉,他低头一看,是雪霁。
镇派之宝没丢,幸好。
江暮雨松了口气,左手一阵刀割的刺痛,事实证明也跟割腕差不多了,他的左手腕血肉模糊一片,戴在手腕上的凤血玉喝了个饱足,急赤白脸的出去撒泼了。
“幸亏火凤凰苏醒闹了起来,为师才能趁此混乱局面带你们离开。”
江暮雨一愣,仿佛才后知后觉今夕何年一般,猛回头看向靠坐在枯萎合欢树下的南华:“师父!”
“别那么大声,我又不聋。”南华手中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怎么就你们三,其他人呢?”
江暮雨乱的很,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需要问,回头瞧见躺在身边还未苏醒的南过和白珒,他四下看去,原来自己还在首岛,身上的阳符早在接二连三的创伤中散了。
江暮雨问:“我们失散了,月河长老呢?”
“我在这儿。”月河站在树后,面色宁静,仿佛之前的血雨腥风都是假的一般。
可江暮雨清楚的看见,月河的身体在逐渐变淡,也不知是血染的白衣衬托的他格外羸弱苍白还是如何,江暮雨心脏猛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师父。”白珒和南过是同时醒的,混乱在前,南过的头脑都是茫然的。
“师父,长老。”白珒怔怔的看着月河,又心有余悸的将目光落在南华身上,锥心的胆怯让他后半句话近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