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雨上一次来空炤门,还是师父过世那年,扶瑶的两座中流砥柱坍塌,剩下一窝不经风雨的小麻雀任人宰割。而如今七十年过去,小麻雀都长成了个顶个的苍鹰,遨行九州,恒驰五岳。
走在熟悉的山间小路上,抱着不熟悉的心境。唐奚和黄芩去别处溜达了,水蓉去山下的小镇上买叶展秋爱吃的糕点,江暮雨和白珒走在前头,后面的南过和风火轮有说有笑,俩人投缘的不行,脾性相投,一个比一个单纯呆软。
“哇,真厉害。”南过两眼放光,对风火轮勤学苦练弄出来的一簇簇火苗赞叹不已。
这种民间江湖骗子耍把戏的雕虫小技也只有南过捧场,风火轮被夸得面红耳赤、含羞带臊。
“我这还不够,我一定会努力提升自己,让师、师师师……刮目相看的。”风火轮垂着脑袋,一双水灵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南过笑道:“你太害羞了,要勇敢一点才能拜我大师兄为师。”
“嗯。”风火轮用力点头,手下无意识的碾着衣角,“师师、师……在考验我,我不会放弃的。”
白珒走在前头,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风火轮那微弱蚊吟的小嗓音根本逃不过白珒的耳朵,他听了那话有些啼笑皆非,也感念这孩子的心比金坚。
转头看向风轻云淡的江暮雨:“师兄在想什么?”
江暮雨被唤了一声,如梦初醒般回神,他轻轻摇头道:“想起了那日遇见上官轻舞的事。”
白珒快走几步跟上江暮雨,回想道:“你是说上官轻舞异常的举动?她当时看起来挺狼狈的,后来我听人说,她是才从北境回来,斩杀了一条千年蛇妖。”
江暮雨道:“还记得她说的话吗?”
白珒沉思片刻:“哪句?”
“郑重其事的叮嘱你我二人万事小心。”江暮雨目光幽幽的在白珒身上度了个来回,“尤其是你,特意着重说了一次。”
“哦,是有这么回事,但我没在……”白珒浑身一激灵,再次看向江暮雨的眼神中浸满了抑制不住的意外狂喜,“师兄,上官轻舞特意提醒我小心,你、你生气了?”
江暮雨愣了愣。
白珒激动的一把抓住江暮雨的手腕:“师兄,你吃醋啊?”
江暮雨:“……”
堂堂墨玉公子惊喜若狂的活像一只窜天猴,江暮雨在心中默默叹气,加快脚步远离傻叉。
白珒在后面美得不行,自作多情的自嗨自补了江暮雨的各种迷人举动,身心得到极大满足,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师兄你别跑啊,上官轻舞的事儿还没说完呢!”
江暮雨穿过竹林,站住不动了。
白珒笑呵呵的追上,刚想逗弄脸皮薄的掌门师兄两句,前方残垣断壁的景象让他当场目瞪口呆。
苍天古树烧焦折断,宫殿坍塌大半,砖瓦摔得到处都是,泥浆混着鲜血顺着砖缝流淌,三五个空炤门弟子或趴或躺的倒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
到处狼藉,满目疮痍,可却不见其他尸首,整个空炤门的人宛如蒸发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漫山遍野,一片彻骨的死寂。
白珒胆寒失色,他知道空炤门有一大劫,前世空炤门内乱,致使林卫和叶展秋身死,江暮雨竭尽全力荡平内祸,保住空炤门千年基业,报答当初林卫护佑扶瑶仙宗的大恩。
而今生,白珒早在祸端引起之前就将罪魁祸首扼杀在摇篮里了,那个挑起空炤门内乱的某某弟子还没拜入空炤门就被白珒截胡了,按理说空炤门的大劫已破,不应该再出现这种……
“小火你不用急,虽然我大师兄看起来很难相处,其实他很心软的,只要你……天哪!”南过大惊骇然,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修仙界势力庞大的修仙名门。
风火轮虽然年纪小,但见多识广,看见鲜血淋漓的死人也不害怕,他呆了一会儿才问:“怎么回事?有坏人吗?”
江暮雨一个惊鸿的飞身落在大殿房顶,风火轮和南过自发的散开去寻找活人,白珒扩散的神识游走在空炤门的亭台楼阁。忽然,他眼前一亮,看向同样有所察觉的江暮雨,彼此心照不宣的点头,正要朝后山走去,一道剑光携着奔雷之威呼啸而来——
白珒是何等敏锐,侧身闪过的同时,迅速唤出流水狠狠杠上那接踵而至的利剑,两把剑相抵相撞,发出一阵牙疼的摩擦声,火光四溢飞窜,烈焰升腾而起,却被随之破空而来的雪霁染了个透心凉!
还没等白珒看清偷袭者是谁,视线里一片阴暗血红之色,转瞬间天旋地转,四周景致扭曲变形,空中乌云滚滚,闷雷炸响九霄云汉。
白珒四下观望,他确实还在空炤门没错,只是白夜颠倒,严冬变成酷暑,他回想前一刻的种种迹象,眉宇间煞气翻腾。
画中仙!
白珒环视左右,以神识外放到四周溜了一圈,赫然发现画境面积之广,凭他的修为竟探不到边际。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大费周章的布下画中仙?是谁胆敢对威名赫赫的空炤门动手?瞧空炤门里里外外空无一人,莫不是被人家团灭了?
能把空炤门祸害成这样,绝非泛泛之辈,而且绝无可能是一人所为!
白珒感觉到身后冒出一股清润的凉意,他回头一看,正是属于江暮雨的独特气息。
“师兄。”白珒没想到江暮雨也被吸入到画中仙里来了,一时不知该哭该笑,比起画境,似乎外面也不安全。
江暮雨面色暗沉,眼中被惊愕之色所填满,白珒心头一紧,忙问:“怎么了师兄?”
江暮雨:“方才那个人……好像是上官轻舞。”
“什么?”白珒措手不及,浑身僵了一下,“你没看错?”
江暮雨缓缓摇头,虽然是电光火石之间,但他当时站的方向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偷袭者的正脸,他确信自己没看错。
上古禁术画中仙,正道人士所唾弃憎恶,也令他们闻风丧胆,不寒而栗。
修仙界曾三令五申,禁术害人害己,但凡使用者皆为邪门歪道,必斩杀之,绝不姑息。焚幽谷上下纪律严谨,作为修仙界第一仙门,他们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姿态作为标榜,像是这种偷习禁术一事,绝不可能发生。
弟子犯错亲自清理门户都嫌丢人,更何况门中护法大人知法犯法,再说了,上官轻舞干这事儿对她自己有啥好处?
“上官轻舞和空炤门无仇无怨,而且她和叶展秋算是多年好友吧?”白珒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忘贫嘴,“跟她有仇的是我啊,把她宝贝徒弟钱多打残了。”
江暮雨无力跟白珒瞎掰扯,正经说道:“如果空炤门的弟子全被上官轻舞吸入到画中仙了,那在这里或许能遇见林卫。”
白珒一边点头,一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难看道:“糟了!偏偏留在外头的是乳臭未干的风火轮,还有一个打起架来像棉花的南过!”
江暮雨听到这话,立即放弃了寻找林卫的想法,他左手前伸,右手做出拉弓的动作,疾声唤道:“长虹!”
话音方落,一把墨金相间的**已然在手,他左手握紧扶桑神木的弓渊,右手勾起冰蚕丝的弓弦,一支金色箭羽从指间冲天而出——
“咻”的一声刺入万里苍穹,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为八,逐渐幻化出成百上千,绚丽晃眼铺天盖地。上千光箭如狂风骤雨般击打苍穹,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青光死死缠住,箭羽粉碎成漫天金粉,光芒万丈,映的九天如白昼。
看着气势汹汹的长虹,白珒一阵头皮发麻,锋芒在背。
江暮雨见一击不成,正要再来一箭,远处一个男修士突然叫道:“想出去是不可能的,去其他画境倒是可以尝试。”
江暮雨和白珒微愣,顺着声音源头将视线落在一个不算陌生的男人脸上,此人正是空炤门的弟子。
这个小弟子年纪不大,长脸圆眼睛,根据白珒的记忆,这人经常跟在林卫身边端茶送水,修为没多少,献殷勤的本领倒挺高。
“两位前辈在上,晚辈有礼。”长脸弟子毕恭毕敬,一点大祸临头的危机感都没有,狗腿子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块美玉,自我介绍道,“门主是晚辈的师祖,若晚辈没认错,你们一定是江掌门和墨玉公子,当真是气宇轩昂、出尘之表,果然名不虚传!小小见面礼,还请前辈收下。”
对这种贼眉鼠眼上赶着巴结各种阿谀奉承的人江暮雨向来没好感,更何况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下,这人非但不担忧,反而有心思送礼。
白珒也是心生厌恶,本不予理睬,那长脸弟子却没羞没臊的黏了上来:“前辈千万小心,画中仙恶毒难抵,危机四伏,绝对不容小觑啊!我派叶长老说了,这画境足有一百零二个之多,每一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稍有不慎身首异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啊!”
白珒撇了一眼长脸弟子。
长脸弟子被无视了,反而越战越勇,滔滔不绝的念叨道:“每一个画境都是独立的,彼此互不相连,大的无边无际。整个空炤门的弟子全被吸入画中仙里,且分散在不同的画境,您想想,一个画境的幻化需要多少精力,还要昼夜不间断的予以维持?这也就只有焚幽谷的上官轻舞能做到,足足一百零二个画境啊!比当年公孙寻的九九八十一个画境还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