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十七岛,坐上一艘通往乾坤岛的客船,甲板上设有座椅和茶桌,江暮雨倚在矮几旁,海面波澜壮阔,海风湿润清凉,渐渐地,意识变得模糊。
睡着了,梦就来了。
江暮雨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浩瀚的行宫的前,这个地方他已经很熟悉了,因为不止一次在梦中出现过。
梦中的他们,身份上有些诧异,彼此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尤其是和白珒之间,是那种不死不休、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转身,看见了远处朝他走近的男人,也是见过许多次了,那人习惯穿黄色的衣裳,发冠和腹带镶嵌珊玉等名贵的珠宝,一走一动,浑身上下熠熠发光。
凤言。
早该死的人出现在眼前,江暮雨知道这是梦境无疑了。
不出片刻,梦里的凤言说道:“还魂泪真是好东西,你康复痊愈,准备走了吗?”
“你来送我?”江暮雨听到自己回答说,“就不怕回不去吗?”
凤言对这种充满威胁的话并不在意,他站在原地,唇边勾起一抹肆无忌惮的笑:“你不敢杀我,如果你不想和白珒的关系更差的话,你就不能动我一根毫毛。”
江暮雨体内强大的真元剧烈翻涌,右手掌心已有逼人的银色流光闪烁:“他已经足够恨我了,再加你一条命也不会怎样。”
凤言似是被他这句话吓到了,他脸色微变,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我想要的生活都是白珒赐予的,他是我的顶梁柱,我对谁图谋不轨也不会对他下手,他若出了事,我不也完了吗?”
江暮雨感觉到自己收了真元,声音暗哑,语气落寞:“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可曾真心爱过他?”
凤言没有回答,他只是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过了许久,或许是看够了,他漂亮的眼底泛出邪冷而讽刺的光华:“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可曾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激?更别提爱了,无论你对他是师兄之情还是其他的什么情分,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凤言冷笑起来,好似要借此机会将他所有的不满全部宣泄出来:“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能不顾一切的为他付出?他待你如何?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默默为他做了多少?连他的命都是你救的!”
凤言从腰上硬扯下那枚流云如意佩,他阴笑着,戾然的目光充满了不甘和讥讽:“若你当年没有救他,任由他死在云梦都,那你如今的痛苦折磨,万仙神域的屠杀陨落,就都不会发生!江暮雨,你后悔吧?你痛恨自己当初的行为吧?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肯定不会……”
“我还是会救他。”江暮雨声音清凉,不带一丝温度,却柔的好似一片轻羽。
凤言浑身一颤,好似被他坚毅的眸光烫到了一般:“你,你疯了吗?”
“我会救他,但我不会再带他上扶瑶了,或许他更合适当个凡人,修仙界至清也至浊,他的性子太容易被浊气污染。”江暮雨的语气好似天空中飘然游荡,无拘无束的一朵白云。
“呵,为什么?”凤言怒目相斥,双眼之中充斥寒气森森,“就因为他是白珒?你对他宽容到了这个份儿上?你三番五次的救他,他想方设法的杀你!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将他扼杀在摇篮里!江暮雨,你是贱人吗?”
一连串的斥责与辱骂,听在江暮雨耳里,他自己好像并不生气,只是沙哑着声音轻轻的说:“他救过我。”
“什么?”凤言诧异问,“你说还魂泪?”
江暮雨摇头,心中一片酸涩紧致:“不是,是在我更小的时候。”
第80章 谢谢你
海鸥翱翔鸣叫, 海浪拍打礁石,江暮雨醒了过来。
这种没头没脑的梦已经很久不出现了,至少在他闭关的年月里没有出现过。
他依稀能连接起梦里的片段,他依然是扶瑶的掌门,大概有百十来岁了,黄芩的身份不变, 变化最大的是白珒和凤言。这俩人的关系不一般, 白珒跟自己势不两立,恨之入骨那种, 南过……好像是不在人世了。
万仙神域灭亡, 焚幽谷成了白珒的地盘。
江暮雨有些头疼的扶额, 梦从来都是千奇百怪,弄虚作假,当不得真。
梦里的白珒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凤言和他同流合污, 俩人胡作非为祸害四方。
而现实, 凤言被白珒杀死了,白珒也成了修仙界交口称赞的墨玉公子。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为什么梦境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江暮雨怀疑自己的修行不到家, 肯定是在不知不觉中胡思乱想了些离经叛道的事。
宁神内敛, 物我两忘。江暮雨觉得自己应该回昆仑雪巅面壁一百年。
江暮雨盘膝而坐,努力使自己入定,脑中的思绪却停不下来, 莫名其妙的顺着那梦境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距离现在也有……八十多年了。
当时的他只有六岁。
江家被抄,丫鬟奴才尽数变卖,兄弟姐妹各奔东西,他被父亲的粗使婆子带离家乡,在前往姑苏叔父家的途中,不幸遇上山匪拦路抢劫。
他后来想起这事就觉得很纳闷,山匪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眼丢了?对他和粗使婆子两个老弱病残下手,完全是白费力气,他们身上没有金银财宝,就一身破衣烂衫,给叫花子都嫌寒酸。
或许,那几个山匪是穷疯了,抱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态,愣是将这一老一小的洗劫一空,勉强搜到几个铜板,也就够买俩窝窝头垫肚子的。
婆子跪着求山匪大发慈悲饶命,长满冻疮的双手死死扒着那几枚铜板不撒手,毕竟这一路路途遥远,若不吃不喝定会饿死荒野。
婆子哭着恳求,说尽了好话,但山匪贪婪成性,入了口袋里的甭管多少钱,是绝对不可能吐出来的。他们举起寒光烁烁的砍刀,抵在婆子的脖颈上威胁,婆子吓得瑟瑟发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求饶。
“老太婆,这小子是你儿子吗?”领头的山匪问,他强健的五指死死钳着江暮雨的肩膀。
婆子一边流泪一边惶恐摇头:“他,他是我家公子……”
“哦,大户人家是吧?”山匪两眼放光,大笑起来,冰凉的刀身拍打在江暮雨的脸上,“瞧你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落难了是吧?爷爷我最热心肠了,走,跟我回山寨,不仅有暖和屋子住,还有大鱼大肉给你吃!”
“我,我不去。”江暮雨虽然年纪小,但他不傻,山匪觉得他可能出身富贵,带回山寨挟持起来,以此要挟家里给高额的赎金。很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算出江暮雨出身好,却算不出江暮雨是落魄户。
这样被带走,结局只有两个——
一:发现他家里没钱的真相,无用之人还留着做什么?杀掉。
二:左右是个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干脆纳入贼窝,一起干烧杀抢掠的勾当。
对于江暮雨来说,后者还不如前者。
他挣扎,抵抗,然而年仅六岁的他根本撕扯不过一个成年男人,山匪只需一只手就能将他提起来。
婆子吓坏了,想伸手去拉他,可是山匪头子的一句话让婆子收了手。
“他又不是你儿子,你为了救他丢掉命值得吗?爷爷这把刀可不长眼!”
婆子吓得呆住了,脑中反复来反复去的过着山匪的警告,她狼狈的爬起身,在江暮雨惊恐绝望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跑了。
是啊,她凭什么去管这个闲事?
她在江府活了四十年又怎样?受过江大人的恩惠又怎样?世子爷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
她身为奴,在关键时刻丢弃了主,背主忘恩,罔顾江家四十年的养育,这没什么。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小小的江暮雨心中没有怨恨,有的只是害怕,唯一的依靠丢下他跑了,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若婆子忠心护主留下来,必定被杀,她跑了,他该松口气。
可是婆子跑了,剩下他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山匪没有追,因为他们需要婆子跑回家报信,这样才能达成绑架要赎金的目的。只有江暮雨知道,婆子不会回来。
刀剑加身,再凑近一寸就能刺进江暮雨的皮肉。
严寒冬日,他穿着单薄的旧衣,瑟瑟发抖,他害怕极了,他会被带入肮脏污秽的贼窝,会干些烧杀掳掠的恶心勾当,他被山贼揪住头发,清楚的看见山贼的眼中透出惊奇又龌龊的光芒。
“这小孩长的真带劲啊!”
江暮雨心中有个绝望的声音大声的告诉自己:完了。
就在他极度恐慌和无望的时候,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宛如天籁般,转入他一片空白的头脑——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欺负小孩,丢不丢人!你们几个,去把他们给本少爷卸了,往死里揍,不用留情!”
身材魁梧的家奴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围困江暮雨的山匪摁倒了,他们拳脚相加,那些山匪毫无反抗之力,求爷爷告奶奶的狼哭鬼嚎。
江暮雨怔怔的看着那辆不知何时出现的奢华马车,在马车里坐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男孩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对自己的家奴吩咐说:“把那小孩带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