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那段遗忘多年的友情在作祟,还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梁亦辞猜到对方是在拿自己打趣,也不恼,强行抻直的脊背倏地垮下,狠狠撞在椅背上。他眼睫开始打颤,怔愣了不短时间,才得以恢复平静。
距离得知楚悕失踪的时间过了半天,梁亦辞的感官直至此刻才逐渐回笼。他感受着背后的薄汗,胳膊肘和腿窝也汗津津的,不免暗自腹诽起这家咖啡店开得过于足的冷气。
令他心急火燎的事件暂且放下后,梁亦辞后知后觉回味过来——电话里那个Alpha“情敌”其实是楚悕仅存于世的亲人,亲哥哥。
梁亦辞下一反应居然不是试探对方的来意,也不是拐弯抹角打听对方诈死多年的原因。他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长途奔波过后的肌肉变得酸涩,他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喜悦感,满心满脑都是“小悕并没和别的Alpha在一起”。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理智似乎被这份感情绑架了。
可这种感觉并不赖,他暂时不想改。
在梁亦辞闪烁过千万种情绪的当口,楚丘就一边观察他,一边随性地搅着咖啡。等梁亦辞回神,启唇欲追问,他的银匙就恰时撞向杯壁,发出清脆噪音。
他把咖啡匙拿出来,搁入托盘,轻声阐述:“看来你很开心——我想过至少七种你会有的反应,却没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是吗?”梁亦辞收敛表情,用食指推远了咖啡杯,暗中揉起抗议的胃,“可能是太多年没见,你对我的了解变浅薄了。人总会变的嘛。”
“你记得我这个人,”楚丘沉默少时,笃定说,“可不记得与我们有关的事。否则你不会用这种口吻对我讲话。”
梁亦辞倒也无意伪装,也没兴趣问他从何得知,只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小悕也跟你一样,忘了许多事。如今了解最多的,反倒是我这个局外人。”楚丘用手将咖啡杯拨开,摊开手掌搁在桌上,压低嗓音问,“东西你带了吧?”
“……什么东西?”
“吊饰。”楚丘直截了当说,“别在我面前装傻,没用。”
“虽然人都会变,可俗话还有一句,江山难改本性难移?用得不太恰当,可大概是适用的。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把那种暗藏玄机的东西扔掉,跑这么远过来,也不会什么也不带。”
梁亦辞听着分析,镇定注视楚丘的脸,又下移到他摊开的掌心,并没有动。
他正打算装蒜搪塞两句,就听楚丘不耐烦地用指骨敲了敲桌面:“我劝你相信我。”
“那玩意儿对外人来说不如破烂管用,也不知情,不是我们楚家的一个念想而已。”他低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小悕,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对吧?”
梁亦辞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他抿抿唇,掏出吊饰,扣在掌心按向桌面,用指腹恋恋不舍抚摸玻璃质感的表面,抬眸与楚丘平静无澜对视,。
就在楚丘以为他无意归还,打算缩回手再做打算时,梁亦辞突然弹了弹手指,让吊饰滑了过来。楚丘当即抬指扣住。
“哥哥教育得是。”梁亦辞又挂回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注视对面人流畅塞兜的动作,笑着揶揄说,“可有一句话您说错了——”
“小悕连祖传的定情信物都能留给我,我怎么还能算外人呢?”
“……”楚丘懒得跟厚脸皮的老朋友贫。他揣好“定情信物”,在自助屏幕上买完单,起身走了出去,背影颇有些难以忍受的意味。
梁亦辞翘起唇角,不多时又放平了。他忍着胃疼猛灌完最后一口咖啡,无声长舒出一口气,再慢吞吞用旁边纸巾优雅擦拭掌心细汗。
良久后,他起身跟了出去,发现楚丘果然杵在门口等他。
他佯装惊喜,说:“怎么还没走?诶,我这算是考核通过了吗?哥——”
楚丘偏头盯了他一眼,梁亦辞抬手以示无辜,知趣地把余下一个字吞了回去。
“行行行,我知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摆手说,“我不乱叫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太计较,记得回去多替我美言几句啊。”
接下来的一路上,楚丘都只是礼貌性搭话,遇见自己没办法回应的无聊话题,他就假装没听见。后来梁亦辞的单口相声说腻了,只好被迫结束这种不正常的耍贫状态,沉默向前,步伐略微含着些急不可待。
楚丘睨了他一眼。
依照他对梁亦辞的了解,对方只有在极度不安的情况下,才会选择用絮絮叨叨的方式来掩盖失态。
楚丘没办法拿自己弟弟的幸福做赌注,不会想当然地给梁亦辞判无罪。可他也愿意相信此刻的梁亦辞至少不是完全虚情假意的。
嘴巴可以骗人,眼底的焦灼却作不得伪。
这位旧日老友的确是迫切想见自己弟弟。至于真情几分,还得两人见了面再细瞧。
如今的楚丘有信心保护弟弟周全。假如梁亦辞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骗楚悕感情,他不介意将之前的账连本带利一并向梁亦辞讨要回来。
这里好歹是他的地盘。是他隐姓埋名多年,拒绝一切亲密关系,咬紧牙关远离世上唯一家人换来的力量。
从今往后,他会用这份
力量好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再也不离开他们。
梁亦辞跟随楚丘走过弯弯曲曲的路,一路上默记两侧的标志性建筑物,包括几棵栽种在主干道旁侧的奇形怪状的梧桐树。
他暗地里寻思:不如今天就以退为进,给楚丘留个好印象。顺便他可以抽空联系谢守,拜托他调查一下楚丘近年来的蛛丝马迹。
梁亦辞想到这里,话临到口,理智和谋略却全被想尽快见到楚悕的渴望击破了。最终他沉默了一路。
不多时,他俩来到一处僻静但环境极佳的高级住宅区。梁亦辞瞥了眼旁侧大石头上精心雕刻的文字,以及四处乱窜的志愿者机器人,就刻意落后楚丘几步,飞速划去几虚拟币的账,换了张小区内部与周边的卫星图下载链接。
后方还附赠购房须知和商家联系电话。
进入电梯后,楚丘施施然按下指纹,倚在角落绕着自家宝贝吊饰的链子。
梁亦辞按着智能机收藏好图片,心情却并没有因为一切顺利变得轻盈,反而莫名焦躁起来。
以为没人注意,他开始用掌侧偷偷拭汗,结果就听楚丘头也不抬地冷不丁问:“这么热?”
“恩。”梁亦辞顿了几秒,就也不觉得尴尬了。他顶着双颊逐渐浮现的酡红,解开最上方两颗纽扣,用手掌冲锁骨扇风,蹙眉说,“进这座楼开始,我就不怎么舒服,这种感觉……有点不妙啊。”
说完,他扭头望了眼神态自若的楚丘,倚着电梯壁抬手不住揉眉,低喘着气问:“你也是Alpha,难道没感觉吗?”
“抑制剂都普及几千年了,就连逗小孩的抑制糖丸也早在三百年前就发明出来。”楚丘玩着吊饰,奇怪地回视梁亦辞,“不是吧梁教授?您的义务教育课本是被您拿来喂实验室小白鼠了吗?”
“……”梁亦辞深吸一口气,在头脑昏沉中竭力看清对方与楚悕相似的侧颜,努力消散自己的羞恼。
楚丘玩味地笑了笑,接着问:“还是说,当年您招蜂引蝶的时候,就是靠租赁课本的理由套近乎,才虏获了一众未成年Omega芳心的?”
梁亦辞脸上青白阵阵,又苦于自己记忆残缺,没办法据理力争加以反驳——虽说他潜意识里认定自己没对楚悕以外的人真正动心过。
“……咱俩相识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咬紧后槽牙问。
“就是因为清楚,我才会有这样的疑惑啊。”楚丘依旧笑眯眯的,表情看来挺无辜。
梁亦辞无力同他争辩,只能祈祷对方别在楚悕面前胡说八道。
他知道楚丘表面上看似不计较,可心里还是膈应着的,这是正在见缝插针替楚悕打抱不平呢——所以梁亦辞就只好乖顺受着。
况且他现在也没精力反驳对方。太热了。
楚丘打趣完后,见梁亦辞面色真不对劲,就也收了锋芒,蹙眉提议:“应该是楼里哪位不令人省心的Omega发/情了。你这状态不合适,要不然先回去打两针,消停下来再来找小悕?我保证不——”
话还未尽,“叮咚”一声,电梯到达了指定楼层。
楚丘意料之外地听见电梯门外的嘈杂,以及陌生人伴随“哐哐”砸门音的扬声询问:“您确定撑得过去?真不需要打电话向Omega保护协会求助吗?!”
楚丘愣了两秒,而后悚然色变!
整层楼只有两家住户,对门闲置了大半年,早上走之前还是空着的。所以那个人只有可能在敲自家的门。
想到这里,他屏住呼吸,抖手从兜里掏出钥匙,迈开长腿就要疾走出门。
就在这时。
原本病恹恹歪向一旁的梁亦辞,突然像被电除颤抢救回来的病患,胳膊肘在电梯壁上“咚”地一捅。他“唰”地从楚丘手中夺走钥匙串,站也站不稳就拔腿往外奔去!
等楚丘忙不迭追出去时,只能撞见举手被推至一旁的热心Beta住户,大门口危险闪烁的信息素传感器警示灯,以及隐没进大门、飞扬起的暗色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