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是蔫头耷脑的状态比较和谐。郑喆额角乱跳:“我为什么不能信任他?”
生不易已经从窗口退开,被夹在中间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但姬疏似乎没有露脸交谈的意思,只能透过车帘的缝隙瞥见一截玄黑衣袖。
“你俩为了同一个位置明争暗斗,相互见不得对方的好,这事儿全郑都百姓都知道啦。”
“我何曾与兄长有过什么争夺?风言风语不可全信,殿下慎言。”
“那为什么你门客三千从者如云,兵权便被赐与郑序?”
“从文从武,责任不同。”
“你三天两头病得不能上朝,郑序就有机会笼络公卿,上至天子二守下至卿事诸寮都是他的势力。”
“政见有异各行其道,无可厚非......”
“你在民间声望日隆便被郑君放逐朝堂,郑序终于上位取你代之。”
“君父有命何敢不从!”
“你......”——车窗的木沿被指甲刮蹭出尖利的痕迹,指节青白。郑喆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还想说什么?我从小养在君后膝下,他却由太师亲自教导;我的伴读是奶娘的儿子,他的伴读却出身大司马家,如今已手握延林卫;我是国君推出来对付顽固贵族的挡箭牌,替他上书所有不方便出面的事,我挨下所有人的怨恨,最终也不过是在朝堂上靠一张嘴搬弄是非,郑序才是最终干实事的人,对世家而言他不过是我和国君博弈结果的执行者,什么意见也不用说什么敌意也不用抗就赢得了声望。我这样一副残破身躯,请了多少名医都说熬不过二十有五,哪怕这样国君也要忌惮我非驱我离开不可。坊间也流传过这些宫廷秘闻吗?郑序才是君父真正选中、悉心培养长大的继任者。还有什么可争的,我心里会没有自知之明?这样说殿下你清楚了吗?!”
郑喆有点失控,胸膛剧烈起伏,手肘支着窗沿咳嗽,面上浮起薄红血丝。
对面车帘被撩开。郑喆五指虚握抵住唇角,从下往上的角度仰头看去,眼梢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眼神很冷。
玄黑光滑的衣料滑落窗沿,一只手伸出袖子,苍白修长的食指竖在鼻尖下,姬疏与郑喆对视着,眼底有些许笑意:“嘘......谈论秘闻时要放低音量。小心给别人听了去。”
一点了然的意味,像洞悉了某个真相。
郑喆微微一愣。
远山回到车上,若黛正用拇指推碾郑喆胸口的膻中穴和锁骨下周云门穴。
远山吓了一跳:“公子的病又发作了吗?”明明这两天都好很多了。
“无事,”郑喆摆摆手,问,“姜将军怎么说?”
远山去时,姜虞的亲兵们已经在分发干粮,过路流民自觉聚拢,在士兵监督下有秩序地领取。说到底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发一个是一个。
“将军说,大公子不让动您的配额,他不敢擅作主张。”
自己的东西,要挪用还得经过别人同意。郑喆无声地笑了。兄长一番好意,给姓姜那小子转述成了挑拨离间。这一笑又牵动了胸口某处,咳嗽起来。
远山急道:“公子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客卿先生和大师过来看看?”
郑喆竖起手掌示意若黛退开,冷冷道:“用不着,少见他几眼我还能好好的。”
远山不知所措,困惑似地看向若黛,然而若黛是个安静没存在感的好姑娘,不像赵四有一张大嘴巴,她甚至没接收到远山的目光。若黛跪坐在郑喆身边,提着小壶倒汤给他润嗓。
郑喆接过杯子,心中暗自可惜。远山虽跟了他多年,到底为人实诚,不如赵四灵光。于是有意逗逗远山:“你觉得,这一行人中还有谁能令我如此不满?”
远山挠头:“呃......我觉得,公子您对很多人都有意见来着。”
......一片寂静。
若黛淡定接住喝空的杯子。
郑喆按按眉心,换了个问法:“那我对谁的意见最大呢?”
远山沉思片刻,豁然开朗:“姜虞将军!”
......
郑喆和姜虞交集甚少,从前在郑都一年都见不上几面,这几面中还多半都是在郑序府邸遇见。郑喆一张温和有礼的面具戴得好好的,姜虞却是碰上就冷言冷语暗藏机锋,母鸡护崽似地挡在郑序跟前。郑喆不爽他很久了。
“对,”郑喆叹了口气,“没错,还有这人.....但你不觉得大师也很令人恼怒?此人时常不请自来、喧宾夺主、自作主张还强人所难......”看来郑喆确实不满已久,几个罪名不歇气地蹦出来,眼见胸腔一阵震动又要开始咳嗽,若黛连忙续上汤水。
远山茫然张嘴,完全不能理解:“可、可是公子,您不是一向很尊敬大师吗?怎么突然......”
这倒是,因为姬疏身份特殊,郑喆一直很注意在属下跟前给他面子——郑喆相当擅长做此类事情。天下名士性情各异,有人爱财有人爱名,有人择良主有人重地位,正是因为郑喆愿意也能够提供这些,鹿鸣馆才能日渐壮大。
郑喆终于放弃了,强迫自己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实诚是件好事,你和赵四正好互补,不错不错。”
派发干粮的整个过程只有姜虞出面,也不知他对流民们说了什么,仪仗队再次启程时,队伍后面乌泱泱跪了一地,皆俯首高呼“明明在上,赫赫郑侯”。行出一里外还能听见这声势浩大的祝词。
越靠近王都边城,路上流民反而越少,及至城门下,已经不见半个人影。城门紧闭,连守备都踪迹全无,只有烽垛上隐约可见几个士兵。
姜虞皱眉直觉不对劲,示意亲卫上前喊话。朝觐使臣视同郑侯亲临,理应有外郊相迎的礼遇,区区边城竟然封闭城门不允入内。
烽垛上的士兵大概得了指令,不论何人扣门都一律回答“此门不通请走北门”。
问题是他们正在南门,若要走外郊绕道北门,不知会耽误多少功夫。
然而烽垛士兵一口咬定只能走北门,连亲卫搬出的外交辞令都视而不见。
姜虞和车辕上的郑序对视一眼。郑序低声道:“可能是防止流民暴动,已经封城了。”
姜虞于是不再坚持,调转队伍绕道去了。
这一折腾,直到黄昏才抵达北城门。北城门确实可以通行,不仅允许通行还城门大敞,连路障都不设。一个士兵上来接收公文,领他们去城中驿站。边境司埸和守备长官一个都没露面,这真是他们出发至今受到的最随意的接待。
郑国负责指导宗见礼仪的宗伯大概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以至姜虞黑着一张脸不太确定应不应该发难——“你们司埸和守城的长官呢?”
那士兵回答:“这几日城中有祈雨仪式,大人们都在北边高地率众祈雨。”
难怪街上一派萧索,门户紧闭,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城里绿意全无,干燥的沙土在风中散开,房屋凭依着枯成石灰色的树木,枝桠垂落下来像一截衰老而毫无生气的手臂。
大概真是北境旱了太久,本朝的巫术祭祀活动相较前朝已经少了很多,此时也不得不搬出来应急。
“封闭城门呢?也是为了祈雨吗?”
“这就不知道了。”那士兵老实道。
驿站正好也在城北,路上远远经过祈雨的高地。坡上筑起高台,台上有个模糊的人影举着一柄长长的祭祀礼器。围绕高台跪伏着成片的人群,在巫师带领下齐声唱诵“再拜请雨,奉牲祷告”。台下东西南北不同方位站着数量不同的几个白袍从者,双手环抱胸前面向高台。
众人纷纷被吸引了注意。郑序眉心蹙起一道沟,显得有些担忧。生不易却撩开车帘饶有兴味地打探祭祀台。
王都边城的驿站和它的接待礼仪一样毫无诚意,门庭稀落。在驿厅迎接的驿丞面色干黄,看上去比沿路流民好不了多少,有气无力地给一行人安排住处。
正如姜虞所担心的,北境官仓告急,驿站里炒制常储的粱糗都没剩下多少,别说晚膳,连次日行路的供给都跟不上。被派去补给干粮的亲卫空手而归,挨了自家将军一顿骂,心里很是委屈。姜虞黑面将军声名在外,差不多和郑二公子的贤德一样脍炙人口。
队伍要吃不上饭了,随行的客人们却一点也不担心,毕竟郑序保有了理智没有动所有补给,并且客卿先生和他的师弟作为方外之人都已辟谷多年,比起吃饭,他们可能对城里正在进行的祈雨仪式更感兴趣。队伍前脚刚安顿下来,生不易后脚就兴致勃勃强拉着他师弟要跑去看热闹了。
彼时郑喆正坐下来歇口气,他为自己选的竹蓬栈车颠簸非常,并不适合长途跋涉。若黛给他揉肩,赵四过来串门,还没和主子汇报郁先生路上的各种表现,先被远山拉到一旁。
“干啥干啥?”赵四挑起眉峰,“神秘兮兮的。”
远山把他脑袋摁下来和自己凑到一块儿,小声说:“我问你个事,咱主子是不是挺讨厌大师啊?”
“讨厌大师?”赵四一愣,“你为啥这么想?”
“你就说是不是吧!”
赵四目露同情:“我说你吧,成天傻不啦叽的,真是一点不懂事儿。咱主子和大师好着呢,怎么无缘无故讨厌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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